魏荣光说服梁忠文戒了烟.无论多难都要戒.沒得讨价还价.当然.作为表率.魏荣光自己也从不在梁宅抽烟.要是实在犯了瘾.就把一支烟放在鼻子下轻嗅.或者衔在嘴边不点燃.
梁忠文靠在床头淡笑.如慈父一般.“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抽烟的样子有点像我.”
“大概是跟董事长呆久了吧……”魏荣光不紧不慢收起那支烟.扯出半分笑意.“不过.董事长有些东西……我永远也学不來.”
这时.大门处传來响动.袁劲例行到访看望了继父.临走前留下一杯亲手泡好的龙井茶.这是梁忠文每日必备的饮品.像吸烟一样已是多年的嗜好.
不多时.梁忠文的茶水正喝到一半.魏荣光却冷不丁“失手”将杯子打碎.一地浓茶与碎片.
不等佣人來清理.魏荣光便主动拿起扫帚将它们扫走.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取了几枚沾着较多茶汁的碎片放入自封袋中.隔天就让小陈跑了一趟医院.去化验上面的残留物.
化验结果很快出來.茶汁中确实存在某种有害的化学物质.剂量较小.并非致命.却能够循序渐进拖垮身体.
魏荣光手握电话站在自己住处的浴室里.听到这个消息.搭在毛巾架子上的左手一施力.竟生生将那铁棍扳弯.他哐啷一声将它狠掷在地.自己也蹲坐在浴室一角疯狂喘气.
他不知这么狂烈的情绪起伏究竟是因何而來.是对袁劲劣行的愤懑.还是对梁忠文的一丝恻隐.
梁忠文一向对袁劲视若己出.哪怕这个继子脾气再狂妄.做事再低级.梁忠文也一直包容他.把所有父爱都给了他……
可袁劲呢.已经动手掘好了坟墓.只等着梁忠文躺进去.
魏荣光想过报警.但投毒案一般都难以取证.光凭杯子上的毒物残迹.不足以证明投毒者就是袁劲.家中给梁忠文泡茶的人并非只有袁劲.算起來.佣人、家庭医生.甚至包括自己.都是曾经沾过手的.
茶中的毒性并不强烈.极可能难于定罪.魏荣光拿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警方或许不会受理.梁忠文也未必轻信.
而且此事一旦捅开.袁劲的焦距就会再度调回魏荣光身上.保不准还要反咬一口.查出一些不该浮上水面的事.魏荣光自顾尚且不暇.如何在明处向袁劲宣战.
那慢性毒药是从聂家的渠道购进的.如果魏荣光将这个來源通报给警方.以为那样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未免太天真.且不论聂家之势是他斗不过的.光论若初和芊芊.她们都在聂家的手心里捏着.他怎能草莽行事.
若初告诉他毒药的事.只是为了让他多防着袁劲些.而不是叫他去硬碰硬的.
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他只能这么想.此后.袁劲每次给梁忠文泡茶.都会被他悄悄倒掉.换上新的.他尽量让梁忠文食用每样东西时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并开始留心袁劲在梁宅的每个举动.逐步确认除了茶水中被掺过毒之外.沒有其余异象.
魏荣光松了口气.就像及时把一只待宰的猎物从别人刀下移回了自己刀下.
梁忠文的身体从那之后有了微小的改观.咳得不那么勤了.血压也稳了下來.只不过心律依然参差.每夜需要借助安眠药入睡.如果第二天精神头还算充足.梁忠文便会叫人送些公司文件到家中來过目.把卧室变作了半个办公室.他总说.现在魏荣光不在徽野.而袁劲又是个太难管束的.只剩卞总一人独撑大局.自己能帮一点就是一点.
魏荣光也常常在梁宅处理一些生产部事务.七零八碎.无关核心.应该都是袁劲推到他头上的杂务.但他反复细思.竟能从这些可有可无的小材料中拼出公司的现状和动态.暗记于心.
他和梁忠文坐于卧室的阳光里批阅文件.下笔如有神.作为生产部职员來送递文件的小陈看见这一幕.竟觉得二人就连握笔的姿势都是那么像.
魏荣光离职后.与小陈失去了正常碰面的机会.在徽野人的眼中.他们只不过是生产部上司和员工的关系.绝无私交.唯有小陈送文件來梁宅时.二人才能碰头.说上点话.
某次.文件批到一半.有张工商局的证明书正待急用.魏荣光当即揣了车钥匙要去取一趟.小陈顺理成章陪他前往.两人上了车.作势开出一段路.魏荣光扭大了车里的音乐声.躁烈的摇滚嘶吼充斥了耳际.连窗玻璃都在颤.
每次跟小陈谈话.魏荣光都会用些噪声來掩盖.以防有人窃听.
这回小陈带來的消息是.最近几个星期.袁劲几乎每天都进出聂家.同邱灿华关在房里不知在说什么.小陈本以为那个穿着灰西装、魄力逼人的中年男子会再度出现.可是一次都沒有.上回聂太太那件事之后.邱灿华对徽野本该沒太多好脸的.现在居然日日把袁劲迎进房中谈个沒完.似乎奉为了上宾.令人难解其用意.
目前.邱灿华的情绪已经恢复到视频风波之前的状态了.徽野的股东们都说是袁劲安抚有方.把这金主的心又给留住了.袁劲在董事会的威望逐日拔高.唯独卞总尚在静观事态.卞总毕竟是跟梁董同等资历的老商人了.若说梁董出于舐犊之心而主观美化了继子.那么卞总则无法不看见袁劲惑人皮相之下的疑处.
很显然.袁邱二人的亲近程度已超过了两家公司所谓的合作层面.这两只狐狸到底在密谋什么.
不知不觉中.车子已开到工商局门口.魏荣光刚关掉音乐准备拔钥匙下车.小陈却又将音乐扭到了最大.
“老板.你真觉得我什么都看不出來.”小陈问.
魏荣光不语.只点起了一支烟.这阵子在梁宅戒得太辛苦.他贪婪地猛吸一口.黑到极致的眸色映着烟头的一点火光.“你在说什么.”
“老板.其实你和梁董……真的太像了……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这点直觉还是有的.”小陈也点了烟.试着问了出來.“梁董……是你什么人.”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
青灰的烟雾将什么都晕得糊了.一支烟快要抽完.魏荣光才说道.“他是我最恨的人.我來到徽野.也是因为恨他.”
小陈终是懂了.“若初姐就是为了这个跟你分手的.”
“分手是我提的.她要我别走.可我沒法为她放弃那些.”魏荣光被烟呛了一下.竟觉得自己咳嗽的样子也那么像梁忠文.
“老板.你爱若初姐吗.”
“当然.你想不到我有多爱她.”
“就为了最恨的人.你离开了你最爱的人.”小陈无法认同.
“你不会理解.其实这不是我想选的路.但我……沒别的路可走.还是那句话.我当你是兄弟.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沾上什么祸.这件事你别问了.如果你不想再帮我.可以随时停止.我不怪你.”
“以前修车的时候.我不也经常给你打下手吗.”小陈推开车门.举重若轻地说.“现在这样就挺好.”
从工商局取到凭证后.小陈带着文件回了公司.魏荣光回到住处冲了个澡.打算今晚去梁宅住.梁忠文病得最厉害的那一阵.他也经常在那里留宿.这天是因为梁宅的保险柜坏了.明天一早会有专人上门修理.佣人们不一定能准时赶到.魏荣光怕扰了梁忠文休息.就决定自己留守.
梁忠文服了安眠药睡下后.魏荣光也在客房歇下了.半夜.预料之中的噩梦将他惊醒.外婆夜夜在他梦中出现.一遍遍激狂地重复着.“小荣.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失望.”
他带着一身冷汗醒过來.血脉贲张.胸口酸痛得让他想蜷成一团.都这么久了.这个梦做了无数遍.每一遍都还是痛不欲生.
他起身想去倒杯水.让自己平静.刚出房门.经过梁忠文卧室门口.却听见里面有细小的响动.是极缓的踱步声.纸张摩挲的碎响.还有一些叮咚的小碰撞.
魏荣光想也沒想就退开了.将脚步旋往阳台的方向.这间卧室就连通着阳台.在那里可以窥见房里的情形.
魏荣光站在阳台上.只见卧室的深色窗帘被拉得很紧实.无比厚重的帷幔垂落.任谁视力再好也无法穿帘而过.这是主卧保有的起码隐私.
魏荣光不是喜爱窥私之人.但现下的很多事却由不得他喜不喜欢.前段时间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用燃着的烟头在这窗帘上悠悠远远地烤了一会儿.又用指头在烤过火的那一小块布上摧残了几下.帘幕上便出现了一处稍薄的区域.约有拇指盖大小.若非格外留意根本看不出來.
魏荣光将眼睛对准那块薄纱似的猫眼.房内的景象竟比隔雾看花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