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举着摄像机的手亢奋得乱抖.如同即将在赌桌上捞回成堆的银子.尚未脱去餐厅制服的大妈一刻都等不及地盼望重回赌场.然而万事俱备.只欠本金.手中这份影像资料想必可以带來丰饶的回报.
前段时间.她被聂家辞退后.碰巧跟另一个共过事的保姆在菜市场遇见.唠了很久的磕.比摊子上的活鸡活鸭都叫得欢.最后.对方见四下无人.凑到她耳边说了件亲眼所见的秘闻.
说是徽野公司的魏总前几天把聂太太和生病的芊芊大小姐送回了家.然后进了聂太太的房间.关着门呆了好久.聂少爷回來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见那对狗男女在房里牵手……哦不.在搂搂抱抱.啧啧.先前关在屋里还不知道做了什么呢.而且芊芊大小姐就睡在一边.哎哟.当着孩子的面.真是一点羞耻之心都沒有.
菜市场的欢聊之后.服务员大妈又在餐厅里旁听了袁劲和侦探的交谈.深感自己可以替袁总排忧解难.今天.终于撞上了一次死耗子.她真怕自己激越的心情会导致肌肉痉挛.将手上的摄像机摔裂.
聂太太和魏总就隐在亭子的廊柱后.其实那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地.即使有人贴在亭子旁经过.也很难发现亭中的蹊跷.不过.对于处在同样角度的另一座观景亭來说.还是有隙可乘的.服务员大妈也是猫在廊柱后.将摄像机对准斜角.正好可以窄窄地拍到两人私会的过程.拍下魏总亲吻聂太太脖子的实时画面.
服务员大妈不由窃笑.“你让我丢了饭碗.我就要让你看看.我也不是好惹的.”
拍摄完毕.服务员大妈收起摄像机.功成身退.
“你醉了.”吴若初软糊糊地推开魏荣光的脸.捏住纱巾不让他进犯.“聂家和徽野的人都在那边.你闹够了沒有.快回去吧.否则别人该说闲话了……”
魏荣光赖在她肩上.找回一点神智.垂眼看了一下手表.“是该走了.否则那帮人找不到我.又该罚我酒了……”
“你别喝太多.”吴若初说完又闭紧了嘴.她才不要管他.让他回家吐一晚上吧.
“怎么脸又臭了.”魏荣光醺笑.“我看看啊……你的妆好像花了.”
吴若初靠在亭子里补妆.魏荣光先她一步回了餐厅.夜风习习.沙鸥飞掠.有椰树的叶子婆娑地投影在亭上.吴若初刚描好唇膏.就听见一阵迟慢的脚步声走向了这座亭子.然后是滞重的咳痰声.
吴若初下意识往廊柱后靠了靠.呼吸放低.只见梁忠文如跋山涉水般艰行到亭子旁.伫立良久.
他低头看了看足下的沙土.一张脸被怨痛侵袭.然后蹲下身來摸着土地.吴若初不知他是否感到手中的黏土染着他曾种下的血腥.
这里不仅仅是袁贺雄的葬身地.也是魏念萍的.
在不知情者的眼中.魏念萍同袁家的关系只是一场见财起意的杀人案.无人知道她曾与袁家的入赘女婿有着私情.因此无人会从她的自首联想到梁忠文身上.正是因了魏念萍的李代桃僵.梁忠文才得以度过顺水行舟的下半生.晚年忆起往事才肯有一丝追悔.对着这座亭子伤怀不已.是做给谁看呢.
“念萍……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梁忠文痴傻一般重复着.忽然身子一晃.跌卧在沙地上.双眼有些失焦.撑着亭子的地基想站起來.却半天沒能做到.
“梁……梁先生.你怎么了……”吴若初不知梁忠文是身体欠佳.还是想起了旧案而惊悸摔倒.她无法装作沒看见.从廊柱后站了出來.
“聂太太.”梁忠文沒想到自己的失态会被聂家人撞见.惊诧之余也有几分耻意.
“梁先生.我扶你起來吧……”吴若初说着已经到了梁忠文面前.弯下腰來搀他.
“让聂太太见笑了.我年纪大了.总是头晕站不住.老骨头不好使了.今天真得多谢聂……”梁忠文说到这里猛然顿住.因为吴若初领口掉出的一件东西如同给了他一记闷棍.
吴若初的礼服领子开得并不高.弯腰时若不当心.那枚玉坠就会脱控而出.她想阻拦也是迟了.玉坠在空中划出一道淡绿的柔线.就垂在梁忠文眼前.吴若初赶紧伸手捞住它.装成这是一件普通首饰的样子.将它塞回衣领里.再抬眼时.却发觉梁忠文的脸色已是乍红乍白.他急喘几下.顾不得失礼便紧抓着吴若初的手臂踉跄起身.艰涩地问出一句.“聂太太那块玉……我能再看看吗.”
“什么.”吴若初心跳加速.戒心十足地捂住衣领.“我不明白.”
“我觉得……我认得这块玉……”梁忠文脸上出了一层汗.“拜托聂太太.让我看一眼吧……”
吴若初心头踌躇.事已至此.如果一口回绝.是否显得不合情理.反而会让人觉得她心中有鬼.她越是心虚.就越要显得自己并不心虚.更何况.她察觉自己似乎触到了某些答案的外壁.她很想知道梁忠文和这块玉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瓜葛.很显然.是跟魏念萍有关的.
吴若初将玉坠摘下來放在手心里.摊给他看.细读他的表情.
梁忠文轻碰那块玉.眼睛逐渐亮起來.汗越渗越多.眼下是冬季.他却几乎像是被汗水洗过.令吴若初更加意识到他的体虚.接下來.他看向吴若初的眼神揉入了一些不同的内容.“请问这块玉……是从哪里來的.”
吴若初喉咙一紧.“是从小店里买來的便宜货.”
梁忠文沒顾得上思考她这样的豪门太太怎会随身佩戴便宜货.“我出高价.你能不能把它卖给我.”
吴若初大惊.慌忙将手心一合.“对不起.梁先生.我不能把玉给你.”
“聂太太.这块玉对你來说只是件饰物.对我却是……有感情价值的旧物.我恳请你.把它让给我.”
吴若初心下一思忖.觉得这或许是他对魏念萍的愧怍所致.但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出玉坠.“这块玉对我也是有感情价值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梁忠文睁大了眼.有期待.也有惧意.“能否请聂太太告知.是什么人送的.”
“是我妈妈.”吴若初选择了这么回答.想看看对方的反应.“我妈妈已经去世了.这是她去世前不久买來送给我的.算是她的一件遗物.”
“是吗……”梁忠文眼神灰了灰.“恕我冒昧.令堂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去世的.”
“六年前.车祸.”
“哦……”梁忠文掏出手帕擦了擦汗.“聂太太.此物是我的旧相识.能否请你……”
“真的很抱歉.”吴若初后退一步.“这也是我的心爱之物.寄托着我对家母的回忆.还请梁先生.切勿夺人所爱.谢谢了.”
梁忠文见她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脸上褪去了红.只剩下怆然的白.半晌才道.“罢了.罢了……过眼云烟而已……”
吴若初暗自冷笑.如今梁忠文参了禅.倒是一副慧根不浅的样子.过眼云烟.一个女人为他冤死.一个家庭因他坍塌.他却说这是过眼云烟.
想到这里.她刻意挑起笑容.“这块玉.对梁先生有什么特殊意义呢.难道也是……故人信物.”
梁忠文的面孔变得更灰.他张了一下嘴.却沒答出什么.
吴若初也不打算揭穿这个男人的嘴脸.“梁先生.我要回餐厅去了.你也一起回去吗.还是另有安排.需不需要我去通知令郎或者你的下属过來.”
“好的.聂太太请回吧.帮我叫一下我的助理小魏.我可能需要他扶我一把.”梁忠文扶着亭柱.颓然坐在了亭中的石座上.
魏荣光用纸拭去吴若初留在他侧脸和衣领上的一丁点唇膏.刚回到餐厅后不久.就看见梁忠文离座似要出去.
魏荣光和卞总一起过去询问是否要帮忙.梁忠文只是摆手.说自己到外面去醒醒酒.让他们别管.各回各位.魏荣光暗观他的神色.就知道他这趟出去绝不只是醒酒.
果不其然.魏荣光敬完了夙达最末一拨股东.就感到吴若初走到自己身后.“魏总.”
在这晚宴之中.吴若初若非有特别的事.绝不会主动靠近他.他侧耳问.“怎么了.”
吴若初把事情转达完毕.看着魏荣光放下酒杯往外走.其实她很想把刚才关于玉坠的对话都告诉他.即使这样会不打自招.被他知道这玉坠还戴在她的身上.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聂栋的妻子又骂完了一遍服务员.心情大振.转过头冲吴若初招呼了一句.“你回來啦.”
“嗯.”吴若初喝了一口茶.
聂栋之妻忽然鼻翼微动.像是嗅见了什么气味.“你刚才去哪儿了.”
“补妆.”
聂栋之妻挑了挑嘴角.什么也沒再说.过了沒多久.魏荣光扶着梁忠文进來.宴席已近尾声.依依惜别与后会有期之声贯穿四周.梁忠文坐在位子上.任由袁劲、魏荣光和卞总去送客.自己仿佛忘了该尽的礼数.沉浸在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中.一张脸越來越枯败.汗水像成串的珠子一般淌落.吴若初渐渐觉得不对.刚要大叫不妙.梁忠文就一头栽下了椅子.
整个大厅顿时陷入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