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明水净夜來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她慢慢睁开眼睛.满目间已是一片草长莺飞的景象.沉思慢慢迷惘.却也慢慢鲜活.那些属于梦的幻影被缓缓编织.悄悄存放.悠悠生长.终于破土而出.溶入天地.
梳洗完毕.下了楼去.恰遇舟姨娘在院中享受着清晨的早茶时光.
舟姨娘流转眼波.凤眼中是一片淡色.丹唇轻轻扬着.“幕儿.今日怎么这么早.快些过來.”
她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乳白色的蕾丝伞遮挡在她的头顶上方.她随意坐着.面前是一盘朱古力蛋糕.蛋糕上方嵌了一小颗樱桃.阳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华泽來.
苏幕遮拿起刀叉.吃了一口.
“味道如何.”舟姨娘笑道.
她点了点头.“不错.”
“最近新开了一家蛋糕店.我让无双买回來的.你若是喜欢.我们以后经常光顾就好了.” 舟姨娘又笑了笑.低下了眸子.
苏幕遮蹙了蹙眉.像是下了一番决心似的.道：“姨娘.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问你.”
“你说.我知无不言.”舟姨娘端起手边烫金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瞬间吞噬了味蕾.她静静地看着杯中的咖啡.好一会子.才又将咖啡杯放了回去.
苏幕遮叹了一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关于我额娘的事情.”
舟姨娘顿了顿眸色.眼光微微有些黯淡.背逆了阳光.唇角的笑容也愈发飘离.半晌.她方才开口道：“你额娘……我是知道的.但是不多.”
“请你说说看.”
舟姨娘看了她一眼.丹唇轻轻一扬.“幕儿.我只能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是我告诉你.你必须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姨娘请说.”
“千万不要上三楼.问你的舅舅.”舟姨娘突然正了神色.见她不解.便忙道.“你舅舅与你父亲之间的事情.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你父亲也从未和我说过.我只是靠猜测.大概悟出了一些.至于你额娘……”
苏幕遮低了低眸.郑重道：“姨娘若是能将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可以答应你.不去问我舅舅.而且上次……”
她想起了上次舅舅与蓝铃月交易的事情.心里本就对他的信任感有所下降.舟姨娘瞧着她变了神色.语调就也轻柔了几分.“行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你额娘是前朝的贵族吧.”
她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知道的.”
“你额娘是镶蓝旗瓜尔佳氏.你外公曾任两省的总督.也是当时朝廷内著名的清流之一.” 舟姨娘低了低眉目.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染上了几分热烈.“其实你父亲和你额娘关系不好.据我所知.你父亲是强娶了你额娘.”
她怔了怔.但细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舟姨娘又看了她两眼.“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你父亲追求你额娘时.你外公沒少给他冷眼.所以他与你外公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后來你父亲发达了.还曾派人去你外公家示威.但是被你外公给赶了出去.还说什么永远不会认他这个女婿.”
“后來你外公生了病.不久于世.曾來上海想要见见女儿.那时你也已经四岁多了.他也想看看外孙女.结果你父亲拦着不让他见.他至死都沒见过你一面.”舟姨娘小心地观察着她面上的变化.“我就差不多只知道这些.多的也不知道了.”
她点了点头.轻覆羽睫.看不出表情的变化來.
“三小姐.”
她转头.见是无双.便笑着与之打了招呼.只听无双又道：“三小姐.刚才欧阳小姐來电话.想请你过去一叙.”
苏幕遮蹙了蹙眉.想起父亲昨日警告她不准再与欧阳家的人往來.心情不由差了几分.但又觉得欧阳豫是个好相处的人.她交朋友自然也不想得到谁的许可.默了默.便道：“你替我告诉她.说我等会子就过去.”
“是.”
苏幕遮的眼神又流转到舟姨娘的身上.“姨娘.为什么爸爸这么反对我和欧阳家的人來往呢.”
舟姨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苏幕遮撇了撇嘴.只得道：“姨娘.你可要替我保密.别告诉爸爸我去欧阳家的事情.”
“你放心吧.”舟姨娘给她使了个眼色.“他若问起來.我就说你去慕六少爷那里玩去了.”
苏幕遮重重点了点头.笑靥如花.“谢谢姨娘.”
话音一落.她便起了身.准备出门去了.却听舟姨娘又叫住了她.道：“幕儿.你和欧阳小姐來往我不反对.但昨天唱戏的事情.切不可再來一次.不然的话我也不替你瞒着了.”
苏幕遮愣了愣.“怎么连姨娘都知道我唱戏的事情.”
舟姨娘丹唇一抿.纤细的指尖微微敲打乳白色的镂花桌子.她这才注意到桌上还放了一张报纸.她拿起报纸.随意一瞧.只见昨日自己唱戏时不知被谁给拍下了照片來.刊登在报纸头版上.还配了一些诡异的文字与评论.
“幕儿.这报上对你唱的昆曲可是大加赞赏的.但你可不能因此还真去做了戏子.”
“我知道了.”她放下报纸.叹了一口气.“我昨天也是帮朋友.所以才上了台.虽然我觉得还挺好玩的.不过既然爸爸不乐意.那就还是算了吧.我找别的乐子去乐一下.便就好了.”
舟姨娘扑哧一笑.只道：“去吧.”
欧阳公馆笼罩在一片鸟语花香之间.柳枝悠悠款佰.旋绕着浓翠的绿色.微暖的风吹起柳叶.飞扬起好看的弧度.蓝天中荡漾着雪白的云彩.洗净了铅华.花藤编成的秋千被阳光染上了强烈的色彩.孤零零地摇摆.
欧阳豫今日迎在门口.见她來了.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可算來了.”
她偏了偏头.“让你久等了.今天搭黄包车來的.所以有些慢了.”
欧阳豫应了一声.忙引着她入了园子.两人边说边笑.丫头摆好了果品和茶水.她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绕过围屏.坐到石凳上.对面恰好是一处瀑布.水流拍击鹅卵石.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宛若世外桃源.
苏幕遮品了一口茶.思绪却飘向了别处.这个园子她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熟悉在哪里.她却是说不出來的.
直到欧阳豫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來.
欧阳豫轻轻一笑.阳光落入她如火般的眼神中.给她染上了一层热情.“你在想些什么.叫你半天都沒回神.”
“也沒特别想些什么.就是觉得这园子的感觉让我分外熟悉.”
“是吗.”欧阳豫低头忖了一会儿.又笑道.“我倒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可能上辈子就住在这样的一个园子里面.”
苏幕遮扬了扬眉目.“那我上辈子的福分也是不错了的.”
欧阳豫笑了笑.显然不打算继续下去这个话題.而是道：“苏三小姐.昨日我们说要排上一出昆曲的.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可是令尊不是不让你唱吗.”
欧阳豫神秘一笑.“当然是要背着他唱了.这样才有意思嘛.我想我们就來组个昆曲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玉木社.如何.”
“玉木.”
“对.我单名一个‘豫’字.你名字中有一个‘幕’.同‘木’字读音一致.所以我们就叫玉木社.”
苏幕遮嘟了嘟甜橙色的小嘴.盈盈一笑.“这可以是可以的.只不过我们排了戏.又不上去演.唱给谁听.再说.也就我们两个社员.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这点我也想过了.陆小姐唱的也不错.我们就力邀她一起入社.还有.你与慕六少爷私交甚好.自然也是可以引得他入社的.我还有几个朋友.也可以邀请过來.”
苏幕遮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可不是嘛.”欧阳豫一见她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喜上眉梢.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顺便再邀请一下司马先生好了.”
苏幕遮差点一口茶喷了出來.“司马识焉.算了吧.他心高气傲.不会陪着我们瞎胡闹的.”
“怎么会……”欧阳豫低眸喃喃.“昨天我瞧着他听戏十分认真.连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蓦地.她突然反应过來.司马识焉哪里是听戏认真.他只不过是在认真地瞧着苏幕遮罢了.
“欧阳小姐.”她唤了几声.欧阳豫这才回了神.她不由盈盈一笑.“这回换你神游了.”
欧阳豫面上红了红.不好意思道：“我刚才也想到别处去了……不过.既然司马先生不想唱戏.那就给他安排个当听众的角色.我看他昨日听得挺开心的.”
苏幕遮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茶.道：“这倒是可以的.”
欧阳豫静静地看着她.她的侧眼被几缕阳光镀上了轻盈的色彩.欧阳豫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道：“苏三小姐.其实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哦.”
“我……我非常喜欢司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