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墨目光扫过二人呈上的东西.只是一眼.脑中便“轰”的一声.连那张黄皮纸都拿捏不住.字条从他指尖滑脱.还未落地.便被一阵袖风扫过.挥进金炉中.“哧”的一声.瞬间烧成灰烬.
主子的失态让在场二人均是一愣.这从北漠玉璧城带回的东西竟是这般惊悚骇人.
那纸上不过几行象形文字.外加数个抽象的图形.灵越族的三件宝物:天棱镜.无字书.神女影.
那神女影当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可他紧紧盯上一会儿.竟显现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容貌与他画上的女子并无二致.
可恨.……恼意涌上心头.他便生了毁灭之心.
她的身份他早已知晓.可待亲自看到验证的结果.一丝慌乱竟毫无防备地涌遍四肢百骸.程度比预计的还要浓烈几分.
管她是凤坠九天的神女.还是祸乱江山的妖莲.他都要把她刻进骨血里.
日后.他君临天下.驾驭乱世之母不算违背天命;就算她体内的妖莲不能除尽.他沒了江山.还有肉体之躯供她养蓄吸食.
妖莲不枯.她就不会死……他此生不过两个心愿而已:江山.她活……
强行压下内心的惶惑不安.容墨正了正神色.抬眸望向那二人道:“玉璧城里的情况如何.”
“还是如往常那般.方圆百里.无花无草无鸟无虫.泉不鸣.河不咽……族人似乎有了神女的音信.但奇怪的是她们并沒有急于去将神女寻回.”一个面容清秀的青衣少年开口禀道.
“她们当然不着急.因为神女虽已现身.但灵越族三件上古宝物还未寻回.所以就算神女重回玉璧.神力一样不能重新被开启……”容墨垂眸淡淡开口.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对玉如意.让人看不清表情.
“哦.三件宝物.”另一个神情冷峻的少年讶然出声.
“一个在南凉的地下宫殿.一个在落雁岛的无底湖.另一个……”容墨声音渐渐低沉.竟沒有再说下去.
见主子话止.两个少年亦是不敢再接着问下去.各自屏息站好.静静听候.
“眼下沒有特殊的任务.这些时日你们就去云襄王府侯着吧.本殿下大婚之日.要见到一个一根头发都不能少的王妃……”凝神稍许.容墨淡淡开头道.
一根头发都不能少.两位少年当场呆傻.王妃难道每日都不掉发么.还是殿下不容许王妃掉头发.额.这算是存心刁难么.
两位少年不约而同地皱了皱了眉.却是敢怒不敢言.自从出现了那女人.殿下是越來月古里古怪了……
待两位少年离开.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清寂.
容墨伸手触过案几上的杯盏.茶水已冰凉.一个时辰前.一个时辰后.变化的何止是茶水的温度.他自嘲似地一笑.他的那个女人哪.他要拿她怎么办才好.
不知是不是窗外的积雪格外晶莹.容墨的脸上透着一抹近乎剔透的苍白.好似屋檐下悬挂的细小冰凌.一碰就会碎了般.
静坐半晌.容墨重新披起大氅.出了书房.徒步朝王府颇为偏僻的一个角落走去.
锦袍一路扫过积雪.大氅拂过琼枝.白色靴履上鞋上很快就沾满了碎雪屑.
忽然童心骤起.弯腰抓了满满一捧雪.正欲用力撒向玉树琼枝.忽觉身后有疾风袭來.倾身躲闪之际.耳边又有东西紧随其后地呼的掠过.眼前雪末簌簌洒落.
他愕然低头.只见肩头却被一个大雪团砸中.落了一身的碎雪.狼狈不堪.
容墨脸色微沉.转头向假山后看去.“何人放肆.”
“哈哈.大师兄好笨哦.”一个小身影从石堆后探出头來.捧腹大笑道.
原來是小兰璧.容墨神色缓了缓.隐含厉色道:“你找死么.”
“呜呜.大师兄的模样好吓人哦.活该今夜沒人陪.”小兰璧朝容墨扮了个大大的鬼脸.一撒小腿就不见了人影.
额.他看起有这么落魄么.连一个小孩都看不下去了.容墨怔了怔.扪心自问道.随后无奈地笑了笑.掸了掸肩头的晶莹.一深一浅的朝那小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他本可以踏雪无痕.但觉得既然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踩踩踏踏才有趣……
小院不大.却是干净整洁.因容墨有令.府上婢仆皆不敢前來打扰.所以这里也算是慕王府的一块禁地.
虽被雪的气息所稍稍覆盖.但一股腥臭难闻的异味还是迎面扑來.容墨刚踏进院门.便皱了皱眉头.
这活……确是难为他了.可是.他更心疼的是他的金银珠宝.当然.这话容墨只是放在心里暗暗想着.绝不会当着他那师弟的面说出.否则.那家伙甩手不干了.他找谁哭去.
烛火摇曳.膛炉前.路染正坐在轮椅前摆弄着一盆极地水仙. 那水仙正含娇吐蕊.冠首低垂.与墙角那一堆大大小小零零落落的瓶瓶罐罐出现在同一画面.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你在偷懒.工钱减半.”容墨刚踏进屋门.抖了抖氅子.对里边之人出声笑道.
“师兄只管拿到东西便可.还管我干了多久的活.这鬼都不愿意捣鼓的东西.若不能挖掉你的半壁金山.说什么我也不会接揽过來.”路染沒有抬头.只是沒好气地道了一声.
“这花太娇贵.就算你是神医它也活不过这个冬天.再似锦的花到了最冷的时候都会凋落成泥……” 容墨望着路染手中在脉脉水波中孑然而立的花中仙子.不以为意地笑道.
“谁说的.正月雪梅清骨.二月杏娇疏丽.三月世外桃源.四月牡丹天香国色.五月榴花开欲燃.六月金莲冉冉.七月蜀葵斑斓.八月丹桂飘香远.九月秋菊傲霜.十月芙蓉艳寒江.十一月水仙冰肌玉肤.月腊梅雪中香.若寻有心人.四季皆可赏.” 路染不置可否.玉袖轻轻挥动.满屋的清花香徐徐弥散开來.
怪味混合着花香.容墨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神医的品味果然与常人不一般.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按常理这种时候你应该正和你的女人在炉煨火暖里颠鸾倒凤.怎么有空到我这个孤家寡人这里串门了.”路染抬眸.似讥还诮道.“莫非.你被人家一脚从床上踹了出來.滚到地上摔伤了.然后寻医问诊來了.”
“不对.你再猜.”容墨薄唇微勾.笑容邪肆.
“那就是师兄纵欲过度.力不从心了.上我这里寻点补药來了.”路染皮笑肉不笑道.
“果然是神医.一眼便能对症.”容墨眨眼轻笑.交口称赞.随手脱下氅子.扔到一旁的柜子上.
“神医.我來泡药桶了.救我.”容墨俯身.直直注视着路染.吐气如兰.
路染慢悠悠地抬头.轻瞥了某人一眼.咬牙冷冷道:“我救你.你救她.你这如意算盘打着可真响啊.”
“师弟.我是真的好色.我是活该.不干她的事……”容墨一脸正色.温声央求道.
“姓容的.你小子真的很欠抽知道不.你出生体内自带寒毒.师父花了多少名贵的药材才把你从一个病秧子治得活蹦乱跳的.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拿自己的命都不当一回事了.她体内的那些zi伽妖莲迟早会把你的精气和内力消耗殆尽.你清楚不.”路染说到此处.素來平和淡漠的脸上浮起一抹愤懑之色.恼怒之下.竟是转动着轮椅.背过身去.几欲不想再理会某人.
容墨沒有提步.仍旧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半晌.淡淡开口道:“我不能看着她死……况且男欢女爱本就天经地义.我自己情难自禁.救她不过是顺带罢了……”
那声音淡淡的.听之却又让人觉得情深无比.
“她用得着你救.你知道神女的意义么.”轮椅之上的人并沒有转过身來.纹丝不动地扬声反问道.
容墨垂眸.沒有立马回答.只是怔怔地盯着墙角自己垂下的暗影.
就在路染以为再也沒有声响之时.那人轻吸了长长一口气.声音温润得好似一池浅波:“妖莲开到花败.神女转世的灵力才真正开始……可眼睁睁看着她体内的zi伽之莲开败.我做不到.那样她就会死.重生后就是另一个人了.不再有关于我的记忆.不再对我撒娇耍横.不再会接受我的爱.那样对我而言.比死还要难受.拯救族人是她的责任.却不是宿命.我只想她做个普通的女人.我的女人……况且.转世的凤星也是她.不是么.”
“凤星和神女合二为一.那便是乱世之母.你确定自己能够驾驭么.”路染冷冷出声.反唇相讥.
“我……不确定.但我尽力……”那人的声音温温凉凉.清绝的身影在光影间显得遗世而独立.
“疯子.”路染一声咒骂.寒着脸滚动着轮椅从某人身前驶过.
就在帘幕落下的瞬间.一道声音却是不紧不慢地响起:“本神医备水备药去.你这疯子脱完衣服就赶紧滚进去吧.”
“哐啷”一声.容墨一个药罐砸了过去.除了帘影晃动了几下.便只剩一地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