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楼工地上的民夫被编成了三个施工队.各设一名队长.工头把三个队的队长全叫过來.配合新來的文书登记人员名单.
任來风把他已经写过的名字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让三位队长听听少了谁.有谁沒登记的他这边再往名单上补.
这活儿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反正任來风也不着急.趁着登记名字的间隙.他就和三个队长拉家常.顺便向他们打听工地上的情况.
工地上的民夫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三个队长算是这些人里见识比较广的.多多少少还认识那么几十上百个字.越是见识多的人.就越知道有文化的可贵之处.就凭任來风写的这一手好字.就足够三位队长对他肃然起敬了.
和文化人说话聊天.三位队长从心里往外的感到荣幸.因此.不管任來风问什么.只要他们知道的.那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庵镇炮楼工地的鬼子有三十多不到四十个.根据日军编制.这差不多就是一个步兵小队.其指挥官是一个叫松本的少尉.三位队长平常很少和松本少尉说话.只有工头时不时的去拍拍松本的马屁.
整个工地共有民夫三百二十四名.具体人数还是任來风登记名单的时候自己查出來的.这三个队长谁也说不清自己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这.或许就是工头对自己这个所谓的读书人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一方是有意套话、一方是刻意结交.双方自然是越唠越近乎.任來风和队长们很快就混熟了.等到吃晚上饭的时候.三位队长相携邀请任來风共进晚餐.
炮楼工地的伙食倒还凑合.虽然菜里沒肉.但仅大白馍馍随便吃这一条.就比绝大多数民夫家里吃的都要好了.因此.民夫们对伙食方面还是挺满意的.三位队长.加上任來风、黄天总共五个人围了一堆.一筐子白馍、五碗炖菜外加一瓶酒就是今天晚餐的全部内容了.
“任文书、黄文书.我从小就佩服有学问的人.今天看见你们.我心里高兴呀.來.咱啥也不说.先干了这一杯.”一队的队长捧着小半碗酒喝了一大口.任來风和黄天每人抿了一小口.这不是他们不啃一口喝干.五个人就这么一瓶酒.喝完就沒了.他们得慢慢喝.
有人开了头.底下就好进行了.几个人连喝酒带吃菜气氛火热.任來风也从谈话间又大致了解了三位队长的家庭情况.任來风通过这顿酒饭才知道.修炮楼的民夫们其实并不恨鬼子.鬼子管他们饭、承诺给他们钱.而这两样却恰恰就是这年代普通平民最缺的.
民夫们不恨鬼子.却担心日本人最后不给他们结工钱.至于什么劳累呀、委屈呀、沒有尊严呀.则都在他们的容忍范围之内了.朴实的农民总觉得.人家既然给你发钱.稍微受点儿刁难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被刁难了还能理解.任來风对民夫们的逻辑思维觉得不可理解.看样子要鼓动民夫起來反抗还是任重而道远呐.
晚饭之后天色黑了下來.任來风在工地里偷闲溜达.他打算看好地形之后.今天晚上就趁夜逃走了.鬼子知道他是新來的文书.对于任來风晚上随便走动倒也沒有加以阻拦.只要他不靠近警戒线就行.
一阵吵闹声突然传了过來.任來风回头一看.声音來自宿舍那边.是民夫们临睡之前的娱乐活动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过去看看热闹吧.
民夫的宿舍是一片帐篷区.十來个鬼子拿着步枪全神戒备的围在门口.在这些鬼子身背后是三个鬼子正在殴打一个人.看他们下手的样子.似乎是准备把人打死來的.
工头也在现场.看见任來风和黄天往这边來了.赶紧上去迎住.“小任、小黄.你们俩可千万别过去.这事和你们无关.”工头似乎生怕俩人过去捣乱.用身体牢牢地挡在俩人和现场之间.
“林头儿.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打人.”任來风看见日本人打中国人手就痒痒.要不是他的枪放到鸟窝里了.说不定现在就开枪击毙那三个行凶打人的日本兵了.
“嘘嘘.你小声点.说了不让你问.你这人怎么非得问呢.好好好.我告诉你.不过你们可得保证不往里头掺和.你们要不答应.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不掺和.我保证不掺和.你快说说吧林头.那人到底犯了什么事.”
“他偷东西.”就在任來风以为这位是被识破了身份的我方特工的时候.工头却说出了一个绝对出人意料的答案.“那小子今天晚上明明吃过饭了.却在刚才趁沒人跳窗户进到厨房.偷了鱼、肉、鸡蛋等一堆好吃的藏到了宿舍.”
“怎么被发现的.”对于盗窃.任來风实在是沒法说情了.干脆就问起了东窗事发的原因.
“有人汇报了.”工头还给他个无奈的眼神.如果不算国籍的话.举报小偷算得上是见义勇为.带上国籍.告密者就要被加上一个汉奸的标签了.
“偷那么多吃的干什么.他一个人吃得完吗.”这事儿不仅任來风感到奇怪.黄天也同样好奇.
“谁知道.或许那家伙以前就是小偷.偷习惯了吧.反正呀.自己做事不留神.那就得自己一个人承担后果.打死也是活该.”
打死也是活该吗.任來风分明从工头脸上看出了愤恨.而这恨意显然不是针对那个被打小偷的.
殴打持续了十几分钟.当鬼子打完走了之后.现场就剩那个被打的小偷静静地躺在宿舍前空地上.鬼子一走.工头赶紧跑过去查看.民夫们也围了过去.
人群中传出惊呼声：“死了.这帮该千刀万剐的……”
任來风心里顿时变得沉甸甸的.他对缅怀死者或者参加追悼仪式半点儿不感兴趣.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宿舍睡一觉.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和黄天一起逃出去.他宁愿去面对弹如雨下、血肉横飞的战场.也不愿意再呆在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