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格外的温暖。一波新燕叽叽喳喳从润湿的泥土里掀起几块泥,往屋檐下不断筑巢。桃花也在院内开了不少朵,有几个早放的花,在春季却也到了凋零的时候,春风一吹,花瓣就坠落在泥土里。晨曦的阳光无辜的照射这落在土里的残红,见证一场花瓣与花萼的离别。还有两个人影也因为分别,站在这一片朝阳下。
“那么急?这样就要走?”兰漪二十八替好友浅出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骏马的马鬃十分漂亮,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白晏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你病得也不轻……早知道晚点拿信给你看了,省得你一见信就要跑。”兰漪二十八叹息,他抵不过白晏的请求,还是把信拿出来,这封信用腊封的死死的,而且在信封里面做了防透光的处理,除非是打开信封,否则信的内容根本无法看见。
“信里写了什么?”兰漪二十八问白晏,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刚刚康复的白晏,马不停蹄就要离开这里。
白晏没有回答。
“很危险吗?”兰漪二十八再次问道。
白晏笑了笑,这笑容十分苦涩:“没什么事。你……你不用那么担心。咳咳。”
白晏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这场病没有好透。但是他还是要去那个地方,因为是那个人喊他去的。别说是这样,哪怕爬着也要去。
兰漪二十八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走了过去,给白晏顺了顺气,用内力运针朝他的后背扎了扎。兰漪二十八心中清楚,现在白晏能这样走出来,已经是在勉强,更何况此次还要骑快马前去一个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刚要说上几句,就被白晏用手制止。
兰漪二十八无奈的摇头将白晏扶上了马背。
白晏扶着马背,慢慢猜缓过来,他擦了擦嘴角,眼睛望了望周围:“阿月呢?她醒了吗?”
兰漪二十八因为担心好友而蹙眉:“早醒了。比我预想的还早,比你还早醒两天。”
“是吗……那她的情况怎么样?”
“挺安静的。不哭也不闹,就只熬着眼睛不肯睡觉,天天睁着眼睛看屋顶,连水都不喝一口。喊她也不答话,我让雪衣给她喂流食,刚刚喂完,就给吐了。”兰漪二十八压抑着难过,跟白晏讲,讲着讲着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白晏蹙眉,手握着缰绳,本想就此离开,现在却没法下决心。
他终究是无法对妚中月心狠。
兰漪二十八看着自己好友,脸色越来越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仙仙姑娘如果在这样下去,会死。”
会死,这一句宣告是来自神医的兰漪二十八嘴里,他判定会死的人,绝对不会活,啪的一声,白晏觉得内心某一处碎了,断了。
“你是神医!”白晏从马背上跳了下去,抓住了兰漪二十八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你是神医!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你救不了的人!”
正好路过的雪衣看见兰漪二十八被白晏抓住衣领,立刻放下给妚中月准备的流食,几步冲到了白晏面前,不断的摇动白晏,让他放开兰漪二十八。
“你放开先生!白大哥!你快放开先生。”雪衣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焦急的劝阻白晏的行动。生怕自己的先生受到一丝丝的伤害。
兰漪二十八挽起嘴角,苦笑几声:“呵呵。白晏啊白晏,你当我兰漪二十八当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救活吗?你知道吗?仙仙姑娘已经连续两天两夜都没合眼,这两天她滴米未进,滴水不沾。她是打算寻死!她受了那么重的伤,若不是有强大的内力和罗天星纹护着,她早就死掉了。我可以治疗她身体上的伤,她内心的伤我治不了!”
听到兰漪二十八的话,白晏放开了兰漪二十八,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愧疚。
“你应该去见她。”兰漪二十八对白晏说道,他的袖子,已经被吓的满脸泪痕的雪衣死死抱住。
雪衣很奇怪,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先生和一直交好的白晏能闹出那么大不愉快,这是他从跟兰漪二十八之后,第一次见兰漪二十八和白晏争吵,而且吵的那么凶。
“见她说什么……我去解释,她能信吗?”白晏自嘲:“她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她一定不想见我。她亲眼看见我杀了花采逸,她怎么可能会原谅我!哈哈。咳咳。”
笑声凄凉,说不出的心酸。白晏痛苦的捂住嘴巴,依靠在马背上,不停咳嗽,如一只即将坠落于尘土的白蝶,脆弱又孤单。
兰漪二十八顿了顿:“那你就更应该去见她,告诉她,她看见不是真的,你根本没杀花采逸。”
“呵呵。二十八,我现在说这些她不会信,你不了解她,她有多倔。”白晏摆了摆手,苦笑:“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去见她。”
兰漪二十八担心看着白晏:“你……。”
“怎么?刚才不是让我去吗?”白晏直起腰来,平日里温柔的眼眸此时此刻已经下了悲凉极致的决心,那张温润含情的脸上也带着丝丝冷意。
兰漪二十八哑然,他与白晏相交多年,他能理解白晏的心思,正是因为理解了,他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做,只能愣在那里,甚至连劝都不知道该如何劝。
白晏看向害怕的雪衣:“雪衣,给你白大哥带路。”
“白公子……。这……。”雪衣吞吞吐吐,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无辜的抬头看了看兰漪二十八的表情,只见兰漪二十八也蹙着眉头看着他。
“去吧。要让白晏和仙仙姑娘单独相处。”兰漪二十八说完,就转过身去,没有再管白晏。
雪衣听到兰漪二十八这样说,只得乖乖的点点头。
白晏抿嘴,望着自己的至交好友,他懂他的意思。
“多谢。替我好好照顾她。”一声多谢,在晨曦里,让兰漪二十八内心充斥着矛盾的想法,又难过,又高兴,但是更多的是,心疼他这个好友。
兰漪二十八过了许久,才幽幽的说道:“我会。”
白晏这才放心的点点头,转身跟雪衣离开。
原地里只剩下兰漪二十八,兰漪二十八若无其事的回眸,看着白晏的背影,叹口气:“白晏啊白晏,但愿你不要后悔,你今时今日要去做的事,不要来日后悔,否则你就算以后求我,我也不会再把仙仙姑娘让给你。”
桃花飞散,几片花瓣被风吹了起来,吹到了兰漪二十八的脸颊上,兰漪二十八用食指捏住了花瓣,心中感慨,这桃花与梅花极像,一个生在春天,一个生在冬天。冬天里的梅花很美,但是隐藏于雪中,一眼望去,总让人分不清梅花与落雪的区别,也只有靠近,才能闻到梅花淡淡的香味,再伸出手去摸一摸,才能发觉梅花并没有雪的寒冷。白晏占了梅公子的位置,还真是,相得益彰。
雪衣在前面为白晏领路,白晏不停的咳嗽,几乎都要把肺都咳出来了,雪衣再也无法按捺,转过身扶起白晏。
“白公子。”雪衣关心的问道。
白晏摇摇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留下:“我没事。是不是快到了。”
雪衣额首:“嗯,马上了。”
白晏咬牙,站起了身子,推开了雪衣:“好。雪衣,一会到了,你就回去找兰漪二十八,让他过来。”
雪衣不清楚白晏什么意思,但是还是点头答应了。
雪衣将白晏带到了妚中月的门前,白晏示意他离开,雪衣受意就迈着碎步,朝兰漪二十八在的方向走去。
白晏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屋内是一股难闻的中药味道。不远处就看见一个暗红色的床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那女子双目赤红,显然许久未睡。
白晏走了过去,他强忍着这股令人作呕的药味,咬牙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糟糕,他走到了床前,床上果然躺着妚中月,只是现在的妚中月和前些的时候截然不同了,她现在形容枯槁的面颊哪有当初那风华绝代的姿容,那水汪汪的含情眼波,不再如同过往,现在就像是两个无灵魂的黑洞。最最让人心痛的是她乌黑的长发也变成一片雪白。整个人从花季少女到一个白头老妇,也不过是一夕之间。
白晏看着妚中月这个样子,内疚自责,让他的声音发闷:“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妚中月似乎没有听到白晏的声音,依旧呆呆看着床顶,就如一个将死之人,生无可恋。
白晏压住内心的波澜,忍住,闭上眼睛,干脆不去看她:“阿月……。”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应他。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
白晏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妚中月!”
床上的人眨了下眼睛,但是没有答应。
白晏愤怒的将盖在她身上的棉被扯开,一股刺鼻的味道让白晏蹙眉,白晏没有厌恶,只有心疼,妚中月整个身体都是褐色的斑点,上面穿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睡衣。枯瘦的身材如同去了树杈子的木棍,干瘪可怜。
“妚中月!”白晏再次咆哮。
白晏明白什么叫心痛,他看见妚中月已不复往日的精气,那种心痛是锥心一般,痛的他倒吸几口冷气,鼻子发酸。
妚中月慢慢的转过头来,开裂的发白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那双眼眸投向白晏,有茫然,有伤心,有不甘。
“妚中月,我杀了你的师傅。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白晏冷笑,拿出潋雪剑,冰冷的剑锋在春意浓浓的清晨中,分外冰冷,他贴近了妚中月的耳朵:“这里沾了你师傅的血。你知道你师傅死的时候,有多难看,多狼狈吗?”
妚中月握紧了十指,愤怒的看着白晏:“禽……禽兽”妚中月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男子,眼前的白晏是那么陌生,所有的甜言蜜语一瞬间成了最可笑的谎言,亏她信他的山盟海誓,好笑,真的太好笑了!
“呵呵。没错,我就是禽兽,我也早就深深厌恶你身上的血,你那个不要脸的母后,还有你这个不要脸的小杂种!我每次抱着你,还不是就因为你的脸漂亮,否则你以为谁受得了你的性格!还有你身上肮脏的血!”
原来,他早就厌恶她至极,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一幕一幕甜蜜过往竟然成了一个又一个恶心布局,所有的一切,他这个梅园园主,一身无暇的白晏,怎么会去接受她!让她的不洁,沾染他的圣洁!
“白晏!你过来,靠近一点。”妚中月虚弱的喊道白晏,让白晏离她更近一些。
白晏朝笑的嗯了一声,靠了过去,顿时觉得下巴一股钻心的疼,白晏啪的一下,将咬住他下巴的妚中月一掌推开,妚中月本来就大病初愈,又承受白晏这一掌,口中一甜,一抹猩红在她的嘴角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