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一路往北,风浪渐急,但这种开阔肆虐的感觉却让人为之一振。
“快看,到了。”船上突然喧闹起来,浅陌微微睁开眼睛,前方深黑色的石礁上已经用灯盏摆成了一条引导客人前进的小路,灯光虽暗,却足以照明。
浅陌踏上礁石,感觉到脚下的潮气,微微一愣,竟然是玄土,难道这里就是玄土族的都城玄土渊了吗?路两侧有黑衣的侍卫催促着走,浅陌也不好停留细看,只好随着人群往前涌。
人群被引到了一个半圆形的长石凳看台,顶上是棵硕大无朋的万年古树,树冠如同巨大的车盖,遮住了整个看台。
看台内略显阴寒,柔和的蓝色光芒从地面射出,笼罩着周边。从上往下,淡蓝色的看台被均匀地隔成了七十二圈,重重叠叠,像是海水的波浪,看久了让人恍惚,仿佛下一刻就会带着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
浅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打量着四周,看台正对着的是一汪浅绿色的精致小湖,湖中有个圆形的台面,上面立着简单的黑色台柱,就像人间的戏台。但这戏台又有些不同,台面上似乎设置了许多夜光的宝石,多种浅淡的色彩交织在一起,和谐微妙。也许是怕客人等待的时间里觉得无趣,台面上隐隐开始出现各种事物的影像。
“咦,这是些什么东西?”有好奇的小孩开始发问,大人的视线也都渐渐被孩子的话吸引过来。
“追日靴。”浅陌心里刚刚在想,海螺就发出了声音。
坐在浅陌身旁的一个小姑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什么是追日靴?”
浅陌不想再引人注目,但海螺却已经把浅陌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追日靴是上古十大神器之一,为上神夸父所有,穿上此靴,凡人也可以日行千里,如生羽翼。”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赞叹不已,浅陌却暗惊,连忙控制住自己太过放松的意识。
“那姐姐,这个白色的小塔又是什么东西?”浅陌身侧的小姑娘似乎很兴奋,又指着新投射出的光影问道。
浅陌摇头并不去看。
小姑娘也不介意,笑嘻嘻地继续说:“这个小塔真好看,就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过肯定也是姐姐说的那种神器之一。我可以回去问哥哥,他也许知道。姐姐,你知道我哥哥吗?他叫丹朱,很厉害的。”
浅陌摇了摇头,哑声:“不知道,我刚来到这里。”
小姑娘听到浅陌粗噶的声音,先是一惊,转而颇为遗憾地扁了扁嘴,看着浅陌问道:“那你知道靖昊吗?”
“嗯,他是白君,我多少有些耳闻。”
“是吗?”小姑娘嘴巴扁得更加厉害了,脸色突然黯淡下来,手撑着头不再说话。
“你哥哥叫丹朱,我可以去问别人,他们会知道的。”浅陌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冷漠,让小姑娘尴尬了,又主动开口说道,喉咙却因此疼痛起来。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你别安慰我了,你能认出十大神器,可却不知道我哥哥,他们就更不会知道了。”
“那你叫什么?也许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汀译,你知道吗?”小姑娘有些不相信地抬头看着浅陌,试探地问道。
“嗯,你是白晞族的小王姬,对不对?”
“咦?”汀译惊喜地看着浅陌,转而又生出了点防备,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不是说我连上古十大神器也知道吗?”浅陌轻笑着说。
“那你能知道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哥哥呢?”汀译继续纠缠地问道。
浅陌终于有些词穷了,白君有十二个儿子,目前还活着的有四个,剩下的便是女儿,只有两个,一个是大王姬白岢岚,再一个便是西陵氏王后所生的小王姬汀译,这些当年都是浅陌在豫园里要学习记性的内容。丹朱,浅陌实在是没有印象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浅陌抱歉地说。
汀译摆摆手,说:“没有啦,是哥哥太低调了,老喜欢一个人躲在回音谷里,也……”
汀译正说着,湖中圆台上突然传出一声悠扬的笛声。
“嘻,要开始了!”汀译陡然间兴奋起来,拉着浅陌,不敢相信地指着湖中冉冉升起的黑衣少女,说:“她是玄土族的荻良,荻良居然会来?!在整个大荒,数她笛子吹得最好了,我哥哥就曾说过,荻良奏曲,堪比凤鸣。姐姐,你快瞧,不会是我看走眼了吧。”
浅陌被汀译的情绪所感染,觉得好笑又有趣,但喉咙内的血腥气却憋得人难受。
看台上吵闹声刚刚停止,荻良的笛声就传入了耳内,果然是大家,荻良的笛音婉转清雅,音律变换无穷,随着这起伏的变化,圆台上最初并不引人注意的黑土竟然逐渐幻化成了一位身姿婀娜的少女,最初似乎是在对镜整理妆容,随着音律流泻速度的加快,少女的动作也开始逐渐变快,不突兀,一切都只在刚刚好的程度,顺理成章的,圆台上的少女开始跳跃旋转,大开大合的舞姿下,透出女子与生俱来的柔美和内在罕见的英气。
“这是姐姐的天宫舞吗?”汀译有些困惑地喃喃自语道。
浅陌微微点头,暗想:听闻岢岚王姬一曲天宫舞名动大荒,如今只是团黑土便能展现出如此的风姿,不知她真人跳动起来又会是怎样的美妙动人了。
看台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荻良吐出最后的尾音收曲,配合着这终曲的悠扬,黑美人一舞到头,如醉酒的美人般柔柔地倒了下去。
荻良握着笛子慢慢站起,眼望着观众的方向,看的却不是众人,荻良沉默了片刻,忽然清雅地问道:“小遥,我今日这一曲如何?”
随着荻良这一声发问,喧闹的观众席陡然安静了下来,都顺着荻良的目光去找那所谓的“小遥”。
“小遥是谁,姐姐你认识吗?”汀译也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
“我不知道。”浅陌轻轻地回道。
“是谁啊?……”
“人家姑娘都点名让他评论了,他怎么还这样不识好歹!”
……
议论渐起,大家的好奇心也几乎到达了,就在这时,观众席最后一排终于有个身穿湖绿色长袍的男子站了起来。
男子面容清秀,神色平静,观众们一阵意外,又很快安静下来,笑看着这男子,也看着荻良。
“很好。”
男子显然让大家失望了,两个字,简短干脆,让人觉得像在敷衍。
“比王姬如何?”荻良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形似而已。”
男子面上明显地流露出了一丝不耐,说完这些,微微俯身,似乎在对身侧的人说话。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
“王姬,哪个王姬啊?”
……
男子的话引起了众怒,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对个姑娘如此怠慢,实在是有辱斯文。观众中大多是喜欢嘴上打抱不平的人族,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
“荻良是喜欢他吗?那他怎么还和别的姑娘在一起?”汀译突然小声嘀咕道。
男子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样的,他也不会一个人离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后台那逐渐远去的一男一女的背影上,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楚,但从举止来看,浑然是个大家淑女。男子则紧紧地牵着她,细心地将她护在身前,带着她远离是非之地,眼里再没有旁人。
男子周身的灵力隐藏得很好,但女子身上的古怪还是被浅陌看在了眼里。
大家分神之际,荻良已经不知所踪,新的表演开始了。有的人在对刚才的事情念念不忘,有的人却已经在为新的表演喝彩。
浅陌隐去了行迹,绕过兴奋的人群,偷偷出了观看表演的场地。
被荻良称作小遥的男子走得并不算快,中间还时不时停下来和身侧的女子细语,浅陌放慢步子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将女子的古怪看得更加清楚。女子的行为举止粗看下并没有什么不妥,然而时间长了,却透出机械的呆滞感,像个牵线玩偶,诡异中让人心生寒意。
夜风习习,那两个人逐渐走近了一汪透白的湖水,湖不大,形状也不出奇,但岸边却镶嵌般地放置了上百块硕大的荧光石,夜色中发出温和的绿光,将湖面也清清淡淡地染上了一层绿纱。
男子将女子扶着坐在了湖边,自己则面湖背手而立。
微弱的光线下,女子的面容半露半隐,撩拨得浅陌好奇不已。就在浅陌要往前再靠近一些时,一柄透着寒气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抵在了浅陌的喉咙上。
“什么人?”
转眼间逼到眼前的男子,眼神淡漠,冷冷地问道。
浅陌一惊,上虞氏的隐身术如何会被轻易看破?还是在最适合隐藏的黑夜?
男子的剑又往前送了送,丝丝冷意贴上了肌肤,浅陌确定他是看到了自己,于是不再隐藏,现出了本体。
“青阳镇,你……”
男子眉头微皱,似乎很意外,但眸子转瞬间又冷了下去:“说,为什么跟着我们?”男子不想废话,问得也干脆。
“玄君要把岢岚大王姬带到哪里去?”浅陌并不回答,反问道。
男子冷笑,收回了玄铁剑:“凭你,还没有资格问我问题。看在紫薰姑娘的面上,饶你一命。”
玄峘显然没把浅陌放在眼里,转身就毫不设防地往白岢岚身边走去。
浅陌低头浅浅一笑,原来真的是白岢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