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定六年四月，十七日庚申，周太傅、鲁国公，冯公讳道，薨于洛阳私宅，享年七十有三。帝为之辍朝三日，追赠太师，封瀛王，谥文懿。</p>
在接下来几天中，远在庐州的陈佑接连接到发自洛阳的消息。</p>
他的老师冯道真的辞世而去，根据京中传来的消息，停灵之时官家两至灵堂安抚冯氏诸人，更是连连下敕荫封冯氏子弟。人臣哀荣莫有过于此者。</p>
然而，冯道毕竟是不在了。</p>
说来也怪，陈佑拜师七八年，同冯道朝夕相处的时间不多，按理说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偏偏这次骤闻老师讣告，让他升起一股失落感，一时间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p>
四月二十三，陈佑在节度府设灵位机电老师，心情激荡之下写出一篇《祭师文》。</p>
无独有偶，赵元昌在京中也写了一份祭文。只不过这份祭文是以诏书形式发出去的，刨除其中的哀悼悲伤之情，更多的是大气典雅。相比之下陈佑的那篇短文若是忽略其中情感，读起来就有些文采不足了。</p>
回到眼前，陈佑这几日心神不安，又处于春夏之际，祭礼后的第二天就病倒了。</p>
他卧病在床，在痊愈之前是不会见赵德昭的。</p>
小孩子容易生病，自家儿子无所谓，偶尔生个小病还能增强免疫力。但是魏王就不一样了，若是“被陈佑过了病气”，怕是会叫官家怒火难消。</p>
养病归养病，借着写祭文发泄一通，陈佑终于能集中精力处理政务了。于是他虽然在病中，却仍然控制着扬州大都督府辖下诸州布局灭宋。</p>
当然说是这么说，实际上陈佑能做的就是用间与反间，最多在各州政务上插手，各州州兵也就算了，驻扎各地的禁军他根本没办法调动。甚至于为了避嫌，他都没同那个在水军的旧部宁强联系。</p>
不过既然不是正式开战，能不能调动大部兵马无所谓，他准备试一试这个年代的经济战。</p>
为此，他先是写信召集钟家商行和陈家商行的负责人，之后又上疏请求三司和户部协助。</p>
前者目前还没抵达庐州，后者亦未批复，陈佑现在主要精力放在分析宋国经济状况上。</p>
陈佑这里在忙的时候，巢县发生了一件小事——县衙牢房塌了。</p>
这天天降大雨，街面上几乎没有行人。</p>
县衙牢房内，几名典狱围坐在桌前，一个眉目机灵地典狱双手合握无序摇摆，嘴中念念有词。</p>
其余几人紧张地盯着他的手，牢内白直此时也都放下自己的职责，围在一旁观看。</p>
终于，那典狱双手接近桌面，猛然一掷，六颗木制骰子在桌面上滴溜溜直打转。</p>
骰子刚一出现，“大”、“小”的呼喊声便在房间内回响，一时间竟然压过了嘈杂的雨声。</p>
很快，骰子一颗接着一颗停止转动，前五颗骰子加一起有十六点，是大是小，就看最后一颗了。</p>
随着最后一颗骰子越转越慢，不论是压了钱的还是没压钱的，都禁不住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颗骰子，等待揭晓最后的结果。</p>
终于，一个微不可闻的“嗒”声响起，两点。</p>
压小的典狱呼了一声赞，压大的则唉声叹气。</p>
这一悲一喜的对比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有人喊着再来再来，新的一轮重又开始。</p>
这里赌得热火朝天，最靠外的一间牢房内，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侧靠在墙边，手臂微微移动。</p>
他是在挖墙。</p>
被关进来之后他一直在找机会逃走，自从得到一个木块，他已经挖了有一个月。虽然木块不好用，虽然他只敢慢慢疏松墙根，但是这一个月下来，他有预感，今天会成功。</p>
因为今天大雨，而且，他已经挖到了湿土，这证明墙根已经被水浸透，只要再用点力，这墙就会塌掉。</p>
功夫不负苦心人，哪怕环境如此嘈杂，他依然能听到这间牢房发出的那不正常的声音。</p>
他知道，脱困就在眼前！</p>
抓紧木块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猛然撞向外墙，轰地一声，牢房塌了，连带着旁边两间都有些不稳。</p>
“轰隆！”</p>
正巧此时一道惊雷闪过，连绵的雷声掩盖住了牢房垮塌的声音。</p>
他拨开身上的泥块，刚刚是主动冲出来的，也就撞墙的时候有些疼，不过没有被屋顶砸到。</p>
从泥水中爬起来，顾不得回头，直接朝院墙跑去，只要翻过这堵墙，他就越狱成功了。</p>
然而这个时候周围牢房关着的囚犯都反应过来了，想逃走的立刻心有灵犀般一起撞墙，而那些“良民”回过神来之后马上高声呼喊：“牢房塌了！牢房塌了！”</p>
正在兴头上的典狱们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一个个赶紧搂过自己的钱财，脚步别扭地朝此处跑来：“叫什么叫！皮痒了是不是！”</p>
然后，一连串的垮塌声响起，又有几名囚犯借助其中一间垮塌牵扯导致牢房不稳的契机果断越狱。</p>
有多少人跟着一起跑，那些典狱们又会是什么反应，他都没有管，而是费尽力气翻过墙，随便选了个方向快速离去。</p>
这越狱逃犯名为余小林，原本住在城外一村子。家中有年迈父母、能干活的妻子，以及一个十来岁的女儿、一个四五岁的儿子。</p>
原本家里虽然贫穷，但也还能过得下去，可是没想到他那女儿惹祸了。</p>
余小林和妻子都不是那种长相俊俏的人，他们这种人结亲，首选是能吃苦干活的，样貌什么的永远放在最后。</p>
父母长得不出众，他那女儿也就是清秀罢了，而且由于平常吃得少，皮肤有些发黄，脸颊更是瘦削，怎么都不能说是美貌。</p>
然而，偏偏这样一个女孩，竟然被当地大户家里的儿子看上了！</p>
看上也就罢了，余小林也有心让女儿嫁好一点的同时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可是他没想到，十岁的女儿，会被大户的儿子祸害了。</p>
十岁，加之营养不良，一个女孩就这么死了，被随便套上衣服的尸体连同几百枚铜钱一起送回余家。</p>
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之前有利用女儿婚事换好处的想法，但他也希望自己孩子能获得更好的生活。没想到转眼间天人两隔，而且女儿还死得如此屈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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