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沙门村的某处石岗。
夏日的清晨,很是凉快,石岗下奔腾的河流上迎面吹来沁人心脾的凉风,三个年轻人被吹得黑发飘扬,眯着眼睛,惬意地享受着夏风的抚摸。
这三人赫然就是青年时期的何国生、何建军、李建。那穿着黑色短衫的是何国生,嘴边叼着根香烟,不断的吞云吐雾,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配上他清秀的样貌,很是不协调。何建军则是结实精壮的汉子,他穿着短裤短袖,裸露着手臂上、小腿肚子上结实的肌肉,很是阳刚威武。李建则是一名儒雅青年,戴着黑框眼镜,高高瘦瘦的,明眼人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你们到底干不干啊?给句话,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一样。一世人,以后我发了财,你们可别说兄弟我没有关照你们。”何建军摸出一根烟,自顾自地点了,嘬了一口,吐出烟圈,他打算继续劝说两个小兄弟。
“自从邓老上台,国家对商业经济的政策越来越宽松。我们村靠河,河里的沙子可谓取之不竭用之不竭。开洗砂厂有戏!”李建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映照出一片反光,话锋一转,“我只是个普通初中的普通老师,每个月领二三十块的工资。老何家的事你也是知道的,煤矿那件事,他们家赔了不少钱。”
“是啊!经过煤矿事件后,我们何家可是血本无归,还好当初李建他爸买了保险,不然你们就要去牢房看我了。我老妈可把家里的那点老本看得死死的。”何国生看向李建的目光有些躲闪,面带尴尬之色,毕竟她对不起好兄弟的父亲。
“算了算了,我本以为我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顺带想要提携一下我的两位好兄弟。想不到你们两个,一个个还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十六岁去城里打拼,什么苦都吃过,到现在手头凑了一万块多块钱,还差二万块就行了。可到现在实在拿不出多少钱来,我想到了你们两个。可你们???????唉?????????”何建军先是指着李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李建,就一辈子窝在农村初中里当个教书先生,拿着你这铁饭碗过完你这平淡的一生吧!”
他又指向何国生:“还有你,从小就不学无术,玩世不恭,要不是你有个有本事的老子,你现在还能取到老婆?穷不过三代,当然也富不过三代,你们家终究要被你这小子败光!到时候,你老子非得被你气得从坟墓里蹦出来。倒不如趁现在拼一次。”
何国生性子冲,一听这话立马就跳了脚,指着何建军的鼻子就骂道,你小子咋么说话的?那我爸还不是你大伯啊!干就干,不过??????何建军嘴角展露着一丝笑意,和何国生看向李建,等待他的答复。
李建无奈翻了翻白眼,耸肩道:“那就也算我一个吧!”
远方旭日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映照在三兄弟身上,石岗上像是三个小金人矗立着。
“阿生,不过什么啊?”
“是啊!不过什么啊?把话说完啊!”
“你们两个得借我钱,我凑个整哦!”
“我靠!”两个中指朝何国生直挺挺地竖起。????????????
清晨,何家宅院。“我的钱呢?”何珍珠拉开抽屉,发现藏在小本本里的存折消失了,突然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我都忘了,国生那小子老妈不给他钱花,他经常来我屋里偷钱。我早就专一位置了。”
走到床边,何珍珠往枕头下边抹去,手上动作剧烈起来,她惊恐地把里面的棉絮扯出来,棉絮漫天飞舞,枕头套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更不要提什么存折。
砰!卧室门被甩开,何珍珠火急火燎地赶到一楼客厅,大吼一声,何国生,你给我出来,我存折里的钱去哪里了?
餐桌上,何国生正边吹边喝米粥,闻言手中的碗悬在空中。何珍珠过去一把扯住小弟的衣服,质问道:“我存折呢?一定是你拿走了!快拿出来!你这混蛋!”
“这么激动干嘛?我这是借,又不是不还,你放心你的钱我保证还你,而且还能保证你大赚一笔!”何国生妄图分开他小姐姐的手,却发现这是徒劳。
“你这混蛋,你又把钱投资什么项目了?就你这废柴,干什么什么不行,还赚钱。你知道么?那里面不仅有我的私人存款,还有公司的公款,要是被公司发现了,我这是挪用公款,不然你以为我有这么多钱么?要害得我坐牢,你才心安理得么?”何珍珠气得一阵青一阵白,手上的力道更加大了。
“哎呀,小姐姐,安啦!安啦!你现在肯定不急着用,我会还的!”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啊?”何母系着围裙,手上端着一碗菜,从厨房里出来。
“小姐姐,阿生,你们做什么啊?都放手,有话好说啊!”何国生的老婆李丽抱着一个啼哭的婴儿下了楼梯,显然婴孩被他们的争吵声吵醒了。
“你们知道么?阿生他又去投资什么项目了,他把这个家害得还不够惨么!现在连我这个亲姐姐也不放过。”
“阿生,你又去投资了?李爱民的话你可千万别信了,煤矿的事故,我们赔了多少钱啊!你??????你????????你说你到底又搞了什么项目?”
“哎呀,都激动什么劲啊?我小兄弟阿军,李建一起合资创办了洗砂厂,阿军你不知道么?在城里打拼许多年了,可赚了不少钱。李建还是一初中教师,有文化,有见识,跟着他们,我还赚不来钱?你们就安千八百个心吧!“何国生撇撇嘴,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何母和何珍珠将信将疑,李丽开口:“阿生,你投了多少钱?”
何国生竖起两根手指,摇摆了几下。
“两千?我存折里有将近五千,剩余的钱呢?”何珍珠心中舒缓。
“还好还好,这还能够承受得住。”何国生接下来的话却是惊呆了众人,只见他摇摇头,说道:“两万!”
“哦,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你疯了么?要是投资失败了,你考虑过结果么?”
“我们早已不是万元户了,你那里来这么多钱。”三女惊呼不止,要知道那时候的两万块,相当于如今的二十万,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可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借的。我是个赌徒,赌资越多,得到的回报也就越多!”
“你个混蛋!那你也应该知道,高回报的同时也伴随着高风险,你就希望拿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去赌!你个天杀的!”何珍珠怒目而视,
“妈,你看,小弟都是你惯坏的,自从大哥死在越南战场上,你和老爸就把小弟当成宝,什么都满足他,随他去,你看他现在做了什么?”何珍珠隐隐带了一丝哭腔,“我也是你的孩子,就因为我是女的,你们给予他的爱就比我多,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男的生来就比女的强么?还是女儿终究要嫁出去,始终是外人,你们就冷落我,讨厌我,不关心我。”
“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凭什么小时候打破碗碟的是小弟,你们却要打我,说我做姐姐的,没有做好榜样!就因为我是女的?我考上了大学,可弟弟却只是高中毕业。可因为他搞出来的煤款事故,我差点连大学学业都完成不了??????“也许是长久积压在内心的不满和愤懑,何珍珠嘤嘤啜泣起来,清泪止不住地流淌,把头深深埋进腿间。
“珍珠,你??????”何母此刻却是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女儿的怨念这么深。
“小姐姐,阿生他不是故意的。阿生,你就把钱还给小姐姐吧!”
“不是我不换,现在还拿不出来。小姐姐,你放心,等盈利了,我加倍还你总行了吧?”何国生打包票道。
“现在却还是来害我,小弟,我参加工作了,好不容易当上部门会计主管,你挪用我公司的公款,现在又要毁掉我的大好前程!”
“我没有,小姐姐,我没有!”何珍珠起身,坚强地抹掉眼角的泪水,用那双满含恨意的眼睛看了小弟一眼以后,转身朝外面走去。
何母看着背影落寞的小女儿,想要叫住他,却又是叫不出口。悠扬的声音传来,“小弟,如果失败,我会来要钱的。即使你是我弟弟!而且不惜以法律的形式!!!!“??????????????????
“爸,爸,你别去啊!我们三个人合作的项目,现在出事了,你去算是什么啊?”李建拉着父亲李爱民。“给我放手,你个畜生,背着我和那个无赖流氓合资,跟这种吃现成的人,你能得到什么?你忘记当初他是怎么害得我在村里过街就跟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你出钱合资开厂,你还有闲钱借别人钱?”
“我自己东拼西凑地借了一万块钱,剩下的,那是家里的存款。我没好意思和你说。”
“你个畜生!家里的钱你也敢动!”李爱民怒目而视,抬手便打,可手举在空中却迟迟下不了手。
“爸,爸,我知道煤矿那件事你还恨着阿生,可阿生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他们家每况愈下,阿生求着我借他钱,他说赌本越大,回报越大。他是个赌徒,想赌上一次,他求着我借他钱。”李建诉说着一切。
“他害得我村长没得当,村里许多妇女成了寡妇,孩子成了孤儿。现在又来害我的儿子。我跟你说,家里的那三千块钱一定得要回来!走,现在就跟我去他们家!”李爱民大手一挥,便不理睬儿子,径直朝何家宅院而去。
李建在后边追边喊:“爸,爸,算我求你了,阿生家现在根本换不起!爸,您别去了!”
在去往何家宅院的路上,何建军骑着自行车赶上了两人,他一见是李爱民父子,就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和他们说话,自行车的扶手上挂着黑色公文包,显然何建军刚刚办公回来。
“阿军,你可不地道,开厂子找我儿子,赢了一起生,输了一起死是么?”李爱民质问道。
“村长,您别生气,我也是一片好意,我和李建是兄弟,大家一起发财。可那里想到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家泥沙厂,我也是想不到啊!”何建军脸上尴尬异常。
李建问道,“阿军,事情有转机么?”
“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泥沙厂,沙子的价格由于竞争的关系,必然会下降,我们的盈利也随之减少,竞争对手还会抢夺我们的市场和贸易伙伴。最近我们大客户和小客户流失了不少,甚至要到断流的地步了。我们厂是市里独一家现代化泥沙厂,可还是敌不过有背景的厂子。”
何建军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吐着心中的苦水。“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减少损失,回收成本。我看啊,我们村的泥沙厂还是关门倒闭算了,那样还能回收一些成本。我们的这次投资失败了,唉,终究是敌不过运道!”
李爱民闻言心中一凛,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突然他发现何建军的家不是在这个方向,而他却是和他们两个同路,莫非??????
“你也借国生钱了?”
“恩,我还借了不少,整整五千大洋。”
“你倒还是有钱啊!你是去要债,你看,小畜生,阿军和国生也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他不是也去要债了,你怕个鸡毛啊!”言语中讥讽鄙夷之意尽显其中。
“唉,想不到阿军你也????????唉??????”
“都亏了这么多了,我起码也回点本不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何建军倒是不以为然。
李建、李爱民和何建军到了何家宅院,鱼贯而入。通往何家宅院的路上今天注定不会冷清。
“媳妇这不是傻么?这时候当什么滥好人,三千块钱不是我们夫妻两个累死累活赚回来的。还死活拉着我不让我来,我承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偷偷流出来不就行了。”倪凯之自言自语道,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姐夫,等等我,姐夫。”
“哦,是珍珠!”倪凯之转过身发现来人正是离家多月未归的何珍珠,一双贼眼色眯眯地上下乱看,哈喇子都差点流出来,“珍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何珍珠今天穿着职业套裙,黑色的制服完美得衬托出了她傲人的s形曲线,再配上她不俗的容颜,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非常得有杀伤力。
“姐夫,你在工商局干科长,知道得多,我听说最近泥沙厂开得多,背后还有人撑着,那你说我弟投资的那个泥沙厂是不是没戏了?”何珍珠问道。
“何止是没戏,那厂子倒闭都没问题。你弟弟那个二货,啥事办不成,还拖累上我和你姐。”
“难道说?”
“对,他不止向你借了,还偷偷摸摸地背着我向你姐姐借了三千块钱呢!这次我是来要钱的。你不用看我,明年我们处长就退休了,我打点关系可全靠这笔钱了。”
“完了,完了,我弟向我借的钱还不了了。这下子我挪用公款的罪名可就成立了,我的这辈子算是毁我弟手里了!”何珍珠眼圈红了起来,急得大叫。
“那还等什么?我们的富贵前程都要毁在你弟手里?和我一起去要钱,要回多少是多少,能弥补多少是多少。”倪凯之带头走去。
既然这样,你从我这里分走了这么多父母的爱,现在别想夺走我的人生前程。何珍珠心里下定决心,也是跟着姐夫踏入了何家宅院。两人进去后,宅院门口刮起了小型旋风,带起地上的粉尘、叶片,飘向远处,飘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