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和班长陈路非一起喝奶茶时，感慨高中生涯结束，必须离家远行这件事，当然还有无可避免的长大之类的老生常谈的问题。她问过我：“同尘，离家之后，你最舍不得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可能是我的房间吧。”
陈路非点点头道：“没错，如果住校的话，就得四人或是六人合住啦。”
不对，其实我指的倒不是与人合住这一点不太方便，而是因为我房间的特别之处。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只是一个巧合，从我记事起，每天早晨，我的房间里都会吹来风。我讨厌那种不通风的房间，讨厌没有风吹来的早晨。
从小时候开始，我心里就觉得，无风的早晨，准和坏事有关。
高考结束三天后，我便遇到一个无风的早晨，不过看看窗外，天气和昨天并没有多大区别――艳阳高照。
就在这个无风的早晨，小钟上我家来了。
我已经半年没见过小钟，从过年之后他便离开了这个地方一段时间，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好像又变小了。在永远不断成长不断衰老的人眼里，外表不会衰老的人，就算是越活越年轻了吧。突然想到了永远也不完结的《名侦探柯南》，以前的小兰姐姐，于如今的我来说也成了小兰妹妹，如果长此以往，说不定还会变成小兰小朋友。小钟也是，永远十三四岁的模样，今后还能和我的孩子也能称兄道弟吧。
这就是和妖怪交朋友有些尴尬的地方。
一旦在家里，我向来从不注意形象，衬衫和短裤都皱巴巴的，头发也没梳，小钟不由得抱怨了我两句，说我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孩子，毕竟他活得太久，想法思维还停留在他最初生活的那个年代。我问他找我有什么事，小钟想了想说：“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我正蜷缩在椅子上，突然来了精神，对他点点头说：“太好了，我正想着最近要四处探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呢。是你的故事吗？准备把那张书页还给我了吗？”
我妈妈胡林泽的故事记录册里有空白的书页，那是留下来记录小钟的故事的。当时我妈妈的故事册不幸被书翁毁掉，我把那张书页交给小钟，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把故事讲出来，就把那张纸还给我。他不用着急，我和我的子孙后代都可以慢慢等着他转变心意。当然啦，我肯定希望他能把故事告诉我。
小钟摇摇头，说道：“不是，是一个关于我的同类的故事。”
小钟可以算是半个妖怪，很多很多年前（具体有多少年我也不清楚），他和某个害怕光明的妖怪达成了共生协议，此后那个妖怪便占领了他的身体，但却没能成功占领小钟的意识。因此，小钟便成为了那个妖怪的主人，而且获得了妖怪的漫长寿命。
“与其说是我的同类，还不如说是住在我身体里朋友的同类。”小钟说，“因为那个妖怪同时占领了人类的身体与意识，成为了人形妖怪。我和它很久之前就相识了，对于我朋友没能占领我的意识这件事情，那个家伙还大肆嘲笑过我们，但只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而已。大概半年前，我得知它也呆在这个城市里，便和它再次恢复了联系。”
小钟所说的那个朋友，三十多年前起寄住在某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身体里。之前它似乎一直寄住在中年女人身体中，但那个女人死于一场车祸，所以它便再次换了一个主人。
小钟找到他的朋友时，她正任教于我们市的某所实验小学里，这次她的名字叫冯峻言。因为年轻漂亮又很温和，对待小朋友总是很有耐心，是一个非常受同学们欢迎的老师。久别重逢，那天晚上，小钟在她家里和她一起吃晚餐，本来寄住在中年女人身体里时，小钟的朋友完全不会做菜，不过现在，她却成了一名了不起的家常菜大厨。
“因为受这副外表的影响，越来越像个贤妻良母了么？”小钟问她。
她笑了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非常漂亮。
“可能是吧，想换一种人类的属性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中。之前那个中年大婶给人的感觉很邋遢。”
“所以当时你几乎每天都醉醺醺的。”
我觉得一个妖怪侵占人类身体与意识，是对别人生命的一种掠夺，但并没有把这一点告诉小钟，因为虽然他还保有自己的意识，但其实他的生命介于人与妖之间，而他的思想却倾向于认定自己是妖怪。
和老朋友相聚，总是不担心找不到该谈些什么。吃过晚餐后，冯峻言就肆无忌惮地向小钟展示起现在的生活来，她的手机里存储着不少班级里小朋友的照片，每一张，她都会向小钟讲述这照片背后的故事。听着别人讲一大群自己不认识的人的事情，非常非常无聊，但看冯峻言兴致高涨，小钟也不好拒绝她。
“我知道同尘心里的想法，肯定觉得妖怪占领人的身体就相当于谋杀，但这只是我们这类妖怪生存下去的方法，不想永远呆在黑暗里，想要在阳光下生活而已。阿冯她非常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当老师，喜欢看着身边的小朋友取得进步，这种进步与成长速度之快，往往超乎我们的想像。她对我说，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所以她才会觉得，每一天每一点滴的进步，都是迈向死亡的经过，因而显得美丽而珍贵。”小钟对我说。
“你刚刚说，你们这类妖怪？果然，虽然你想变成人类，其实心里面对妖怪身份的认同更多吧。”我说。
“真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家伙。”
一团黑乎乎的像蛇一样的东西从小钟左手臂里钻出来，那就是寄住在他身体里的妖怪。
“不是钻牛角尖，是咬文嚼字。”我对它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丰。”它说。
“那好，阿丰，你不觉得我是在帮你吗？”我的目光转向小钟，“就这样和阿丰一起生活下去，不是很好吗？说不定当你真的找到某种方法和它分开后，你会觉得万般不习惯。”
“我也这样对他说过很多次，不过这个家伙对人类社会还有留恋啊，就像你们人类对家乡或是母语的不舍吧。”
“不要说我的问题了，同尘，你还要不要听我讲这个故事？”小钟有些愠怒，现在的他看起来孩子气极了。
“好了，好了，你继续说吧。”
小钟再一次见到阿冯，是在三个礼拜之后。阿冯从某个地方找来一瓶很不错的红酒，把小钟邀请过来一起喝酒聊天。不过当小钟来到阿冯家里之后，发现有一个面貌清秀的男人正坐在她家的沙发上看电视。那个男人带着无边框眼镜，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丝不苟和严谨来，看来也是一名老师。经厨房里的阿冯介绍，这个人叫陈一鸣，和阿冯在同一所小学里任教。阿冯介绍他时，小钟可以看到她脸上隐隐的笑，也注意到了男人虽然刻意收敛依然掩饰不住的目光里的爱意，他大概明白这位陈老师和阿冯是什么关系了。等阿冯再次回到厨房之后，小钟在陈老师身边坐下，思考了半天，决定表现得像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
“冯老师说，你是她某个很重要的朋友的儿子，你在哪儿上学呢？”陈老师问。恐怕老师们，开口也只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小钟便胡乱说了一所中学，他表现得像个有些害怕老师的普通初中生，所以和陈老师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过了一会儿，小钟跑到厨房里，问起阿冯她和陈老师的关系，她非常爽快地承认了。
“要和人类谈恋爱吗？”小钟问。
阿冯点点头，说道：“反正我现在占领着的也是一个年轻女人的身体，像她这样的年龄不应该轰轰烈烈、不顾一切地谈一场恋爱吗？我已经占领过七个不同人类的身体了，但却从来没有谈过一场恋爱。现在满世界都是情情爱爱，我也想试试，才不枉在人世走过一遭啊。”
“只是想玩玩吗？你爱陈老师吗？”
阿冯放下勺子，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不用把问题搞得那么麻烦吧。”
小钟对自己朋友的迷糊有些无奈，但吃晚餐时，看到阿冯一脸高兴的模样，他觉得或许这样也好。
从阿冯家里离开之后，等待电梯时，小钟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从电梯里走出来，他并没有注意。等那个女孩走远了，阿丰才小声对小钟说，那个女孩身体里也散发着妖怪的气息，而且和阿言的气息很像。小钟想，那女孩可能也是阿冯的朋友，如果也是同类，小钟倒是非常想要结识她。不过当时他也没多想，乘电梯离开了大楼。在公交站台等车时，他突然感觉到黑暗里有个声音正在对他说话，小钟发现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它正像蜘蛛网一样粘在广告牌的左上角。
“阿冯？”小钟靠近它小声说。
“现在已经不是阿冯了，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怎么了？”
“有一个女孩杀了我，我想她可能是真正阿冯的女儿吧。”
小钟立马就想到了刚刚在电梯口遇到过的那个板着脸的女孩，仔细想想，她和阿冯的面貌确实有几分相似。不过，如果那个女孩是真正阿冯的女儿，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母亲呢？况且，那位陈老师不是还在楼上吗？
一想到这儿，小钟赶紧跑回公寓大楼里，这次在一楼的电梯口，再次和刚刚那个女孩相遇。
“你是她的朋友吧？”那个女孩开口问小钟。
“你把她怎么了？”
“她去哪儿了？我知道她逃跑了。”
这时电梯恰好到达，小钟没有回答她，坐电梯直奔楼上。
阿冯家的门敞开着，一进门他就看见阿冯倒在客厅的窗户前，有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周围都是殷红的血，而那位陈老师也倒在阿冯身边。他探了探阿冯的鼻息，已经没气了。至于陈老师，呼吸和心跳还在，可能只是晕了过去。小钟把他叫醒时，他看到阿冯的尸体抱头痛哭起来，完全没了主意，小钟得不停安慰着他。想来也是，普通人类遇到凶杀案，难免会失控吧，大家不可能都像推理小说里那样，把谋杀案当成常态。
“有些事情一时我也没办法向您解释清楚，陈老师。但请您告诉我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小钟把陈老师扶到沙发上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红酒，让他冷静下来。
“你离开之后，我和峻言一起收拾碗筷时，便听到了敲门声，是我开的门，门外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因为她看起来和峻言非常像，我还以为她会是峻言的妹妹。当时她给我的感觉就有几分古怪，还让人莫名地感觉到害怕。她告诉我她要找冯峻言老师，我也不放心把陌生人放进来，虽然只是个小女孩。所以我把峻言叫了过来。刚开始见到她时，峻言也有些疑惑，还问起她是谁。那个女孩说：‘您已经不记得了吗？看到我的这张脸，也丝毫没有印象吗？’当时峻言也没有说什么，示意我让她进来。就把她带了进来。没想到那女孩刚一进屋，就掏出匕首来刺向峻言，不过峻言闪开了，她只划伤了峻言的胳膊。我见事态有些失控想要限制住那个女孩，她却拿着匕首挥向我，之后，我想应该是峻言把我给打晕了。”
“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女孩说过什么？”小钟问。
“没有，从头到尾她一句话也没说。”
就在这时，小钟发现阿冯的身体开始慢慢消失，便又再次把陈老师给打晕。阿丰似乎非常擅长吞噬掉别人的某些记忆，小钟便让他把陈老师这一天所有的记忆都吞掉了。之后，他看着阿冯消失得一干二净才离开这栋公寓。
之后的一个星期，小钟都没能再得到妖怪阿冯的消息，不过却一直关注着作为老师的阿冯善后处理。他去学校里找过陈老师，因为他失去了那天的记忆，所以对阿冯的下落非常着急，看来阿冯已经被当作失踪人口处理了。
“说起来，峻言几年前也是突然出现在我们学校里。虽然我已经开始和她交往，但从来不知道她的亲人朋友到底有谁，说不定，我心里老早就察觉到，有一天她会就这样消失了。”
当时正在学校，陈老师尽量掩饰自己表情与语气里的悲伤，但小钟还是察觉到了。
“小钟，你有峻言的消息吗？”陈老师问。
小钟摇了摇头，说了几句安慰陈老师的话便离开了那所学校。虽然他也很同情陈老师现在的处境，不过也无能为力。那个女孩杀掉了阿冯，但真正的阿冯本来就不存在了，而作为妖怪的阿冯，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可能永远躲在黑暗世界里，也可能正在寻找另一个人选。
这也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从那之后，小钟就一直四处打听着阿冯和那个追杀她的女孩的消息，不过都没有什么进展。
故事讲到这儿，小钟戛然而止，只是用非常奇怪的表情望着我。
“这不只是个开头吗？”我问他。
“算是吧，我来找你，是因为几天前我又再次遇见阿冯，是她主动向我打招呼的，因为现在她占据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她告诉我，虽然冯峻言被杀之时她死里逃生，但那个女孩丝毫也不愿意放过她，她花了不少功夫才甩掉她。后来阿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又回到了这儿。另外，现在她寄生的那个女孩就是她之前任教的班上的学生，现在她正在慢慢控制那个小女孩的意识。而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原因就是，同尘你也认识那个女孩，她叫秦千姿。”
千姿的妈妈是我奶奶的侄女，所以千姿是我的表妹。就在一个月前，我还在奶奶的逼迫下，和她一起去医院里看望过千姿的妈妈秦阿姨。秦阿姨常年体弱多病，医院就是她的另外一个家，而除了我和奶奶之外，她们俩几乎和其他的亲人没有来往。我从来没见过千姿的父亲，好像早在千姿出生没多久他便抛弃了这个家不知去了哪里。
当时，千姿一个人蜷缩在她妈妈病房外的椅子上，不管怎么叫她也不进病房里。我把水果蓝子放在秦阿姨的床头，发现和几个月之前相比，她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脸色更加苍白，也越来越瘦了。以前千姿给我看过她家里的老照片，那时秦阿姨还很年轻，虽然已经开始时常生病，但气色比现在好很多，身材也还正常，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女人。现在的千姿，老实说，虽然长相还可爱，但并没有自己的妈妈漂亮。病痛可以把人折磨成这样，实在令人惋惜。
经常生病的人都会变得任性又古怪，而身边的人大都会包容她。秦阿姨看到我们买了水果看望她时，丝毫也没有表示出对我们的欢迎之情，倒是非常刻薄地说道：“明知道我根本吃不了水果，只能喝点米糊糊，所以故意这样做来嘲笑我吗？！”
怪不得她没有朋友，亲人也都不怎么和她来往。
平常奶奶的脾气也不怎么好，如果有人朝她嚷嚷，别想着奶奶能够忍气吞声，不过每当面对秦阿姨的无理取闹，奶奶都只是默默忍耐着，毕竟，秦阿姨是奶奶那个妹妹唯一的孩子。
“这次怎么又住院了？”奶奶问。
“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秦阿姨一脸不耐烦，可以想像得到，当她小的时候，我的奶奶肯定也非常疼爱她。真是的，对我这个唯一的孙女，奶奶都没这么温和过。不过她并不看奶奶，只是盯着窗外，我都有些替奶奶生气了。
“你的脾气稍微收敛一点，不然的话千姿会觉得很没安全感，明白吗？”
“我知道，于千姿于所有人来说，我都是个累赘。我倒是希望我早早死了，那个丫头也好开始新生活。”
一个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有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呢？
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秦阿姨，宁愿去看看千姿，便来到病房外，挨着她坐下。她本来瘦小，整个身体又蜷缩成一团，似乎害怕着什么，怪不得奶奶会说她缺少安全感。我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可以感觉到她正瑟瑟发抖。我问她恐惧着什么，千姿告诉我，她和妈妈吵了一架，才不小心把她的妈妈推倒了，她妈妈的头不小心磕到了茶几上。
“当时我感觉，自己好像特别想杀了妈妈。”千姿的声音里满是不安，“有一个声音似乎一直在我的脑子里对我说，你妈妈只是你的累赘，她用自己的疾病束缚着你，同时也折磨着你，用疾病作为借口，推脱作为母亲应该担负的责任。当时的我，好像被这个想法占据了身体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没脸见妈妈！我真是个坏女孩，说不定我骨子里是个冷血的罪犯！”
千姿今年十一岁，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已经不小了，对待周围的人与事，她都有自己独立的想法。虽然秦阿姨确实身体不好，但我也老是觉得，她对千姿并没有应该有的关心。在我妈妈生病那段时间，没错，她的性情也有些改变，但总是会千方百计让我明白，她对我的爱是不会变，也不会消失的。
“为什么会和妈妈吵架呢？”我问她。
“因为，我无意中说到了爸爸，妈妈一直相信爸爸没有抛弃我和她，她觉得爸爸有一天一定会回来，这种白痴一样的想法，我实在无法忍受了。”千姿哭了起来，“那个混账男人走了就是走了，而且我也知道，他离开时甚至把我们家为数不多的积蓄也带走了，明明从来就没有为我和妈妈考虑过，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新家，和新的妻子儿子其乐融融地生活着，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我们！我只是觉得妈妈因为疾病对一切都失望，却对他保有信心非常愚蠢。”
千姿在我怀里嘤嘤哭了起来，怕声音太大被她妈妈听见，虽然病房的门关得死死的，我依然能听到秦阿姨对奶奶吵吵嚷嚷，那一刻我对秦阿姨的讨厌也到了极点。
不过之后，忙于高考的复习与准备，我一直没再听说秦阿姨的消息。但我非常喜欢千姿，一想到她现在的处境，就觉得心里绷得紧。她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一直迎合着妈妈的期望活着，唯一的愿望就是她的妈妈能够好起来。不过现在，她竟然被一个妖怪占据了身体甚至是意识！
“她不能这样做！你的朋友不能这样对待千姿！让她换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不行么？”我冲小钟嚷嚷道，我得承认自己此刻有些蛮不讲理，这不关小钟的事情。
“你不认识的人，不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么？”
我笑了起来，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也很自私。
“如果是我不认识的人，我也没有必要担心他们了。”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但是，我昨天才见过秦千姿，她几乎没有多少自己的意识剩下，快完完全全变成妖怪了。我朋友告诉我，她的意识里最顽固的部分，就是对一个抛弃她的父亲的念叨，她相信那个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到她和她的母亲身边。”
原来如此吗？虽然会因为父亲的问题和母亲吵架，但其实骨子里也相信自己并不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那千姿还有救吗？只能接受失去自我意识变成妖怪的命运吗？”
小钟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有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如果千姿完完全全变成了妖怪，那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掉秦云，也就是她的母亲。”
“这又是怎么回事？弑母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小钟望着身边的黑蛇一样的朋友阿丰，说道：“还是你向同尘解释吧。”阿丰点了点头。
“我朋友那类型的妖怪，出生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吞噬掉它们的母亲，这样它们才能获得生存下去的力量。这对于它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仪式，它占据过七个人的身体，除了冯峻言没有母亲外，它杀掉了另外六个人的母亲。所以，小钟觉得这第八个人也不会例外，所以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你想让我阻止她吗？”我问小钟。
小钟点了点头，说道：“没错。”
“你为什么不阻止呢？”
小钟苦笑道：“你刚刚也说到了，在我的意识里，对自己的妖怪身份更加认同，这样的话，现在的千姿也就是我的同类，我们向来不会干涉同类做的任何事情，我做不到。你不也只是关心自己认识的人不受到伤害吗？我不是一个博爱的人。”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秦阿姨死去吗？虽然她活着也让人生气，但没有人能够随意夺走她的生命！”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阻止千姿，你的力量，加上许诺和他的麻虎的力量，肯定能做到。你们只需要打败她，逼迫她不对秦云的生命产生威胁就行了，千姿向来会遵守她的承诺。另外，你们恐怕还得想办法告诉秦云，千姿永远也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了。”
我该怎样告诉秦阿姨呢？千姿是她的一切，如果千姿离开，她肯定也会痛不欲生吧。
“事不宜迟，同尘，”阿丰对我说，“你还是赶紧通知许诺吧，你们得赶紧去秦云家里，千姿剩下的那一点点意识支撑不了多久，马上她就会被完全吞没，到时一切就都晚了。”
我赶紧拨通了许诺的电话，把事情告诉之后，开始收拾背包，把我家的大毛笔放进包里。突然觉得小钟刚刚告诉我的故事一团乱麻，让我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价值观该寻找怎样的立足点。我又想到了一个月前和千姿聊天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已经被那个妖怪给寄生了吧，她脑子里的那个声音，也不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那是妖怪对她产生的影响。
可怜的千姿，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坏女孩。
离开家门等待公交车时，阿丰缩回小钟的胳膊里，我小声对小钟说：“你问问阿丰，它们这种害怕阳光而必须侵占人类身体的妖怪，是不是可以随意侵占任何人的身体？”
“这倒不是，”小钟说，“必须取得当事人的同意，所以我们不把它叫作侵占，而叫作契约，因为双方是自愿的。当然，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谎言，比如说，它们会告诉人类，结成契约之后，人类就可以获得更加长久的生命，其实也不算谎言，只不过它们不会告诉人类，长生的前提是人类会失去自己的意识。”
“能不能像小钟你这样保持着自己的意识呢？”
小钟摇摇头，有些悲伤地说：“这样的情况太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这才是小钟孤独的原因吧，任何人都需要同类。
这么说来，无论是冯峻言还是小千姿，都自愿达成了这样的契约。是为了长生吗？千姿不过是个小女孩，应该不会考虑到这种成年人才会担心的对死亡的恐惧问题吧。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