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花楼离开的时候,时间还尚早,连生与柳鸢儿没有立即回皇宫,而是在街边的茶馆小憩。
“李嫂,你听说了吗?张二狗家的媳妇死了,死的时候还衣衫不整呢!”旁边桌一身穿土色布衣的农民说道。
一手挎着菜篮的中年妇女点了点头,一副一切了然的样子,“我猜啊,定是她生活不检点,与那邻居家的李三千通奸,被张二狗发现,一气之下就把她杀了,前阵子我还看见李三千在张二狗他们家门外鬼鬼祟祟的,我当时就看出一定有鬼!结果没几天,就出人命了!真是作孽哦!”
站在一边的小二插嘴道,“听说今天咱们县太爷要亲自审理此案,这可是近几年来咱们洛阳唯一一桩命案啊!你们还不去看看?”
“对对对,咱们快走!”
说罢,茶馆里的一行人,全都赶集似的,向外走去。
柳鸢儿狡黠地望了一眼连生,“连生,咱们也去看看?”
连生微微一笑,眸光内敛而柔和,“你想去,便去吧!”
官府门外,聚集了好一些看热闹的观众,柳鸢儿被挤在人群之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动静,她踮起脚尖,一蹦一跳的探视,很是吃力。
连生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色小袋,伸手从里边掏出一些碎银子,拂袖一挥,那些碎银子就如天女散花般散落在巷口,那巷口离官府有一段距离,刚好可以让那些百姓让出门口的位置。
围观的百姓听见响动,一个个疯了似的猛地散开,柳鸢儿见此机会,立即拉过连生,站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厅堂上,一个体型微胖的男子,坐在厅堂之上,身旁站着一个斯文的小生,厅堂两边站着两排整齐的捕快,手持木棍,神情肃穆。
这可是洛阳城许久未见的命案,他们个个都打起了精神。
厅堂左侧,放着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旁边跪着瑟瑟发抖的两名中年男子,一名身体壮实,一名略显消瘦。
柳鸢儿调查欧阳花落灭门一案之时,见过这知县一次,他虽懒散一些,却也不像是贪官污吏,只见他手持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张二狗,你可知罪?!”
堂下一皮肤黝黑,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哭道,“大人明察,小人与妻子一直相依为命,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了她呢?”
刘铁木怒目一瞪,“因你妻子张秋氏与李三千通奸,所以你怀恨在心,将张秋氏杀死,本官说的可对?”
张二狗本是市井小民,从未见过此阵仗,听此一喝,立即吓得浑身发抖,“大人,小人……小人真的没有杀人啊!”
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台上又是惊堂木一拍,怒喝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话音刚落,几个身材高大的捕快就站了出来,擒住他的双臂,将他压倒在地,准备执行,却听门外一声厉喝,“慢着!”
柳鸢儿走上前去,瞪了刘铁木一眼,正色道,“大人,定罪可是需要证据的,您说他杀了人,就拿出证据来啊!”
刘铁木正准备发怒,却见来人是暮王府的大内侍卫暮元勋,腰间还配有皇上钦赐的玉佩,面色立马软了下来,讨好道,“暮大人,下官不知你在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还望恕罪!”
柳鸢儿微微一愣,才想起上次她是用暮元勋的身份来此调阅卷宗,正好,今日也可用这个身份压制压制这个昏官。
她眉眼一挑,厉声道,“我听说洛阳发生命案,便来此探视一二,您说这张二狗是凶手,可是有何证据?”
刘铁木俯首作揖道,“昨夜,李三千跑来报案,说张秋氏死于家中,下官立即派人查探,却发现张二狗在现场,除此之外,现场还留有两个人的脚印,经比对,两个脚印分别是张秋氏的夫君张二狗,与发现尸首者李三千,因此下官斗胆断定,张二狗就是凶手。”
听此一言,被钳制在地上的张二狗挣扎道,“冤枉啊!大人,小人昨夜回家时,就发现妻子已死,小人没有杀人啊!请大人一定要还我清白啊!”
这时,跪在一边的李三千慌忙道,“小人与张秋氏相好,张二狗一直怀恨在心,一定是他受不了戴绿帽子,就狠心将她杀害,请大人一定要明察啊!”
柳鸢儿皱了皱眉,面露难色,她瞥了一眼门外的连生,只见他面容安适,从容淡定,眼眸漆黑如墨,幽深似海,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一般。
柳鸢儿清了清嗓子,示意连生进来,又朝着刘铁木小声道,“这位是皇宫的神探,料事如神,他定能查出谁是真正的凶手。”
连生嘴角一抿,有些无奈道,“既然暮大人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勉力一试。”
他走到尸体旁边,掀开白布,一张惨白的面容出现在大家眼前,只见她衣衫不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衣领处有撕裂的痕迹,面目狰狞,胸口处有一道约莫两寸长的伤口,深入心脏,脖颈处还有大大小小的青紫。
连生端详了片刻,转眸望向李三千,缓缓道,“你是何时发现尸体的?”
李三千低着头,小声道,“回大人,小人昨夜本想与张秋氏温存一番,却发现她已死于家中,那时约莫是辰时。”
连生并未说什么,扫了一眼堂上的捕快,朝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的捕快耳语了几句,那名捕快没有迟疑,带了几个手下,领命而去。
柳鸢儿微微蹙眉,轻声道,“那么多捕快,为什么偏偏选他?”
连生笑了笑,曼声道,“你看,他的手指布满粗茧,说明他剑术精湛,他的腰间配有令牌,说明他有经验,处事老道。”
柳鸢儿恍然大悟似的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要他们去干嘛啊?”
连生清浅一笑,秀丽柔和的面庞,衬着夕阳,发出温润的光,“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几个捕快回来了,其中一名捕快手中还拿着一把普通的佩剑。
那李三千见那佩剑,脸色一变,道,“大人寻我佩剑作甚?”
连生没有回答,只命身旁的捕快准备两口锅子,盛满开水,一口锅里煮李三千的佩剑,煮了一会儿,锅里飘起一层黑沫。另一口锅,则煮捕快的佩剑,结果锅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做完这一切,连生微微一笑,冲捕快一摆手道:“李三千便是凶手!”
捕快上前,三下五除二就绑了李三千。
众人在一旁不明所以,李三千吓得脸都白了,“大人,为什么抓我?这案子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个目击者,发现了她的尸首啊!”
连生冷冷一笑,“移花接木罢了。”
他的嗓音轻柔如雪,但言辞间,却透出不可抗拒的威慑之力,“我方才命捕快去现场查探过了,你与张二狗的血脚印用开水浸泡过后,张二狗的血脚印起了薄薄一层皮,而你的那个脚印还牢牢印在地上。你说是辰时踩上去的,但经过我的推测,你的脚印是子时踩上去的,因为张秋氏被杀于子时,那时张秋氏的血是鲜血,还未凝固,所以你的脚印牢牢的印在了地上,即使用热水浇也泡不起皮来。而另一个脚印是在张秋氏的血凝固之后才踩上去的,所以用热水浇能泡起一层皮来。这说明张秋氏被杀时,你在现场,而另一个脚印的主人,也就是张二狗,不在现场,他是在张秋氏死后大约半个时辰才赶到的。”
连生又走到两口大锅前,说,“这口锅里煮的是你的剑,锅里飘起一层黑沫,那是血沫,而另一口锅里的剑,什么都没有,说明你当晚拿这把剑的时候,手里占有大量血迹,渗到了剑柄里,你可以擦掉剑上的血,但剑柄缝隙内血你是擦不掉的。”
连生说完,李三千咕咚一声就跪地上了,“先生饶命,小人一时糊涂,贪图美色,才犯下滔天大罪。”
连生并未搭理他,只朝县官大人道,“此人便交予大人处置,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说罢,拉着柳鸢儿快速离开了官府。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李三千是凶手的?”回宫的路上,柳鸢儿一直在想着方才的场景,连生明明不是在找寻凶手,而是在找证据,找李三千是凶手的证据。
连生飒然一笑,柔声道,“从看到张秋氏的尸首开始。她的尸体上有多处勒痕,衣服也有撕裂痕迹,说明死前经过一番挣扎,李三千一直说与张秋氏关系暧昧,既然如此,张秋氏又为何挣扎?所以我才断定,李三千是凶手。”
柳鸢儿清澈的眸光似蒙上一层迷雾,一股莫名的,有些异样的情绪在胸前漾开。
连生太过聪明,聪明得有点可怕。
在他幽深的目光下,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只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将一切都连根挖了出来。
准确的洞察,冷静的判断,这些,与他温润如玉的外表截然不同。
聪明如此,精明如此,果断如此的他,怎会甘于在倾月国当一个小小的大夫呢?
“你是谁?”沉默了半响,柳鸢儿悠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