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莫桑霓裳才姗姗来迟,她身着繁花丝锦制成的红色对襟长衣,袖口用极精致的金丝缝制成红苣凌云花纹,裙摆上绣着一直展翅欲飞的凤凰,点缀在凤凰羽翼上的,是一颗颗细小而浑圆的玉石,周围的花纹是暗金线织就,光艳如流霞,有着迷离的皇家气息。
她生的极美,美到任何赞美之词用在她身上,都不能显出半分的气韵。
不过,先皇在世之时,并不是独宠于她,而是她的姐姐莫桑玉儿,玉妃过世之后,莫桑霓裳才得盛宠,宫女太监们都说,是莫桑霓裳的眉眼有几分玉妃的影子,才独得圣宠。
后来,有谈论此事的人,不是意外失踪是失足落水,之后再无人敢议。
柳鸢儿之所以知道,全是因为连生那有一本后宫秘记,记载了当年失踪的婢女和奴才的数量及死因,她对她的恐惧大多来源于此。
只见她迈着极小的步子,缓慢走向座椅前,下巴微扬,清冷的眸光轻轻一瞥,高贵冷艳的气息立即倾洒而出,整个厅堂顿时肃穆起来。
妃子纷纷俯首,齐声请安,丝毫不敢为她方才的迟到有任何不满。
她稍稍拂袖,声如寒冰,“平身。”
众妃子起身后,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厅堂内鸦雀无声,无人敢言。
莫桑霓裳轻啜一口茶,缓缓道,“各位都知道,群英会乃我倾月国的大事,为的是展现我们的国力与风采,每年都是由后宫才艺绝佳的十位妃子参与评选,今天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都准备了什么才艺。”
听此一言,一名娇俏可人,年级尚小的妃子站起身来,俯首道,“回禀太后,紫嫣准备了一首曲子,望太后评鉴。”
莫桑霓裳微微颔首,那妃子立即喜笑开颜,还不忘狠狠地瞪柳鸢儿一眼,仿佛在说,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鸢儿轻轻一笑,并未搭理她。
后宫秘记上,这样年纪轻轻,不知深浅的姑娘她见多了,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年。
只见她的婢女送上一把极精致的古琴,古琴的右下方刻着一多五瓣梅花,这是一级琴师古恋梅的杰作,他一生只造过三把琴,这是其中一把,没曾想竟在这小姑娘手里。
此琴一出,四座皆惊。
只有莫桑霓裳和柳鸢儿的脸上平淡无奇,没有任何反应。
太后见多了奇珍异宝,自是不稀罕这把琴,柳鸢儿是根本认不出是哪位大师的杰作,也不懂这其中的价值,在她看来,这也就是一把普通的琴罢了。
那个叫紫嫣的姑娘在琴前坐定,葱葱玉指在琴前随意拨弄了几下,清脆又意蕴深长的音律就夺琴而出,美就美在这把琴的声音,无论怎么弹,都有一股清逸洒脱的气韵,让听者心旷神怡,不过撇开琴音,只看琴技,这姑娘毕竟还是年少了些,有几处转折之处,处理得不够圆润,柳鸢儿这等不懂琴之人,都能听出几分别扭来。
一曲罢,众人纷纷赞赏。
一玫红长衣的年轻妃子赞叹道,“紫嫣才人弹得真好,无论是曲子,还是人,都展现得恰到好处,让我打心眼里佩服啊!”
又一名妃子附和道,“是啊,是啊,这样的琴技肯定能在群英会上惊艳全场的!”
几位妃子们谈论的不亦乐乎,紫嫣的脸上也显示出骄傲的神态来。
柳鸢儿微微一笑,退后站定,并未多言。
可这时候的沉默,就变成了嫉妒和不满。
紫嫣轻笑一声,不屑道,“久闻暮妃娘娘琴艺超群,还望暮妃能替紫嫣指点一二。”
柳鸢儿无奈道,“紫嫣才人的琴声自是优美,只是琴技还需加强。”
她本想随意奉承两句就算了,可看她那嚣张的样子,就忍不住说了实话。
此话一出,众妃子的表情立即大变,有的表面愤愤不平,却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巴不得她两大动干戈,有的则微笑不语,默默赞同着柳鸢儿的说法,却也不愿出头。
莫桑霓裳则静谧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眼底却是微微的凌厉。
一听这话,紫嫣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圆润的眸子瞪得大大的,面部表情也因为气愤而变得有些扭曲,“既是如此,紫嫣请暮妃娘娘弹一曲,做个示范。”
完了。
柳鸢儿心下一惊。
早知道就忍耐一下就算了,谁知还惹出这等祸事。
现下,她是骑马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极其缓慢的在琴前坐定,脑子却在飞快运转着。
弹琴,前几日连生教过她一首曲子,旋律简单,极易弹奏,还配上了一首歌,他说过,若是要很好的掩饰自己的身份,弹琴是一定要会的,但是以她现在的水平,极难达到暮鸢的水准,便教了她一首简单的曲子,若是遇到刁难之人,便可弹奏出来,配上歌声,这样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歌声上,再者说,简单的曲子,也极难看出一个人的琴技如何。
虽说琴技不佳,唱歌她还是会的。
想到这儿,她定了定神,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琴前停滞,猛一拨弄,一个清脆的音符便跳了出来,随着琴声扬起,她嘴唇轻启,一首白头歌飘扬而出。
“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狂癫;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携我之心,融我半世冰霜;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唤我之心,掩我一世凌烁……
“谁,弃我而去,留我一世独殇;谁,可明我意,是我此生无憾;谁,可助我臂,纵横万世无双;谁,可倾我心,寸土恰似虚弥……
“谁,可藏吾怆,笑天地虚妄,吾心狂;伊,覆我之唇,祛我前世流离;伊,揽我之怀,除我前世轻浮……
“执子之手,陪你痴狂千生;深吻之眸,赠你一世深情;我,牵尔玉手,收你此生所有;我,抚尔秀颈,挡你此生风雨。”
一曲罢,全场静默。
那歌声极美,悠扬如天边最洒脱的那朵云,清脆如山间叮咚的泉水,婉转如墙边攀升的藤蔓,一句句,一字字,让人怅然离殇,无人再注意琴声如何,惊叹,赞许,嫉妒,感慨,各式各样的表情都浮现在了那些妃子的眼眸中。
柳鸢儿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抬眸望向凤座上的莫桑霓裳,依旧是那么冷冽的面容,眼底却如破冰般,似有晶莹快要夺眶而出,但只是片刻,她又恢复了高冷的姿态。
站在一旁的紫嫣,愤懑不已,不满道,“说好了是让暮妃娘娘展现琴技,怎的唱起歌来?”
没等柳鸢儿说话,身后一直沉默的荟妃走上前来,面容有些苍白,身子却圆润了一些,不如以前清瘦,这次她虽不参加群英会,但作为往届的佼佼者,还是被太后请来旁观。
她微微一笑,“琴与歌本同为一脉,紫嫣才人又何须过于计较,才人琴技超群,暮妃歌声优美,两者各有千秋,必会在群英会上展露头角,现下,已是下午,还需留些时间给其他妃子展示,还望紫嫣才人稍作歇息。”
一番话,既夸了紫嫣,又帮柳鸢儿解了围,还适时的施以威慑,紫嫣一时间也不好再坚持,悻悻的退了下去。
柳鸢儿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她颔首示意,又退去了角落。
莫桑霓裳站起身来,清冽如冰的双眸望向柳鸢儿,红唇微动,“这曲子是谁教你的?”
柳鸢儿心中一颤,她看不出此刻太后的喜好,也不知哪句歌词会犯了她的禁忌,若是贸然供出连生,恐怕对他不利。
她想了想,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慌乱,抬首道,“此曲是鸢儿出宫之时,一民间作曲家所作,只是他生性洒脱,以四海为家,得此曲之后,鸢儿便再未见过他。”
精致的面容略显失望之色,她摆摆手,道,“继续吧!”
接下来的妃子,大多是展现舞技,各个花枝招展,媚态横生,动作到位,却失了清雅的气质,并无奇特之处。
跳舞本不是用来取悦他人,若是有了谄媚之心,第一风骨便低了。
柳鸢儿虽不懂舞技,却有个善舞的姐姐柳如是,每当柳府有重大宾客之时,柳如是便会舞上一曲,虽众人都夸她舞姿精妙,柳老太却说只是二等风姿,缺了气度。
一个时辰过后,各路妃子都表演完毕。莫桑霓裳面无表情的选出了其中的十位妃子,参选今年的群英会,紫嫣和她算上两位。
其余八位,论舞艺,论相貌,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家境背景有所不同,按照朝廷的惯例,莫桑霓裳自是选择了官阶高上一级的大臣之女。
部分落选的妃子大概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并未展现出过多的诧异之色,技不如人,又无背景,在这深不可测的后宫里,必无出头之日。
而另一部分妃子,对上位还抱有期待之心,希望能通过群英会改变自己家世和命运的人,便难掩落寞,失声痛哭起来。
在这深宫里,总是几人欢喜几人愁,命运荒诞的看着笑话,局里人,局里斗,局里亡。
柳鸢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愿她有一天,还能以澄澈之心,逃脱这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