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要在皇帝陛下的赐宴上闹出人命吗?”伍德走到斯温和欧内斯特中间,大声地呵斥道,“我从来不记得杰里柯是像你们冲动的人,这个姓氏,不管你们喜不喜欢,它都已经烙印在你们身上了,无论是作为午夜伯爵,还是作为格拉摩根伯爵,你们都必须带着这个姓氏,为皇帝陛下和帝国效忠。谨记你们的义务,不要丢了帝国贵族的颜面!”
面对伍德的厉声呵责,斯温和欧内斯特都放下了手,暂时罢休。不论如何,伍德都是他们不得不尊重的长辈,这个面子,他们必须要给,何况伍德的背后还站着皮特首相。
“你捡回一条命。”欧内斯特冷冷地说道,然后又看了抱住斯温手臂的索菲娅一眼,“看着陛下的份上,今天就算了。但早晚有一天,这一切要做一个了结,我不会再让索菲娅,跟在你这样的人身边。”
“这是我要说的。”斯温拍了拍索菲娅的手背,安抚住她,然后侧过脸,看了边上的维多利亚一眼,“别忘了,杰里柯家族的当家,是我。”
“够了!”伍德再度面色苍白地喝道,“不管你们要做什么,现在都给我停下!”
说完,他转向斯温,神色复杂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目光最后落到了他和索菲娅紧紧挽在一起的手上。
“你先回去吧,斯温,看在我的面子上,今晚不要再闹出事情来了。”
“如您所愿,菲尔侯爵。”斯温松开索菲娅的手,弯腰横臂,十分正式的向伍德行礼,“本来我今天就不是为了这些事情来的,只是见到了,才出于杰里柯家族当家的义务,必须要处置一番。不过既然是您的意思,我愿意离开。”
虽然,他拉着索菲娅,朝外间走去。经过伍德身边的时候,斯温还特意停下脚步,在老人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赫伯特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如果因为死者而让您过度怜惜生者的话,未免就有些不符合您大法官的公允原则了吧?”
说罢,斯温径直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了表情僵硬的伍德。
“他刚才说了什么?”皮特首相走上来,他并没有听清楚斯温的话,因而十分好奇,“那个孩子,给人感觉总是阴测测的,实在叫我有些不安——你当初让我帮助他,这真的是一个好的决定吗?”
伍德看了眼已经走开的欧内斯特,然后眼神低垂下来,哀愁全写在了他那张越发苍老的面孔上。
“我只能帮他,就像我当初只能帮助欧内斯特一样。后来的事情,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哪怕过了近四十年,这个诅咒还是缠到了我身上——这是我的罪孽,所以我只能这么做:选择帮他,选择帮他们。”
皮特首相听得云里雾里,尤其伍德还说到了“近四十年”这个时间,他虽然算是伍德的同辈人,可和老温斯顿、梅特涅侯爵这些人比起来,他到底是年轻了些,有些事情,他可没有梅特涅侯爵知道得那么清楚。
长叹了一口气,皮特首相拍着伍德肩膀,把他拉到角落里坐下。
“我记得,四十年前,我父亲就说过,这是最好的时代,没有人需要像上个纪元那些可怜的农民一样担忧自己的衣食,不会有领主贵族逼迫着平民去给他们打仗、修筑城堡,所有人都有进身之阶,只要努力,哪怕不是贵族也能衣冠显赫、腰缠万贯;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人们不需要为衣食担忧,机器为人们减去了辛劳,同时还减去了人们的工作和收入,甚至是立身之所,庄园里的老爷已经把城堡盖得够大够好,用不着人们再去出工,但新攥着资本的老爷会像吸血虫那样,一滴不落的吸走人们的血汗,摆在人们面前的机会,需要所有人头破血流地争抢,想出人头地首先就要用各种手段把自己的同伴赶下这个舞台。”
皮特首相拍着大腿,眉毛纠缠在一起,好似化不开的愁。
“过了四十年,再来看看这个时代,我觉得依旧如父亲说过的话一样,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时代没有变吗?不,时代早就变了,我们的机器效率更高,人民更加强壮,国家更加昌盛了。但是,那些问题依旧存在,社会的弊病并不会因为生活变好而消失。所以,不变的,并非是时代,而是我们胸前里怦怦跳动的东西——人心。”
“我有时候在想,这个纪元,和上个纪元,有什么区别吗?哪怕骑士放下了长枪,城堡的碉楼倒塌,可充斥于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不依旧是人吗?那些丑陋,那些污秽,那些千百年来的本质,终究是没有变,人性,是恶的,尤其是是贵族的人性。”
“所以说,老朋友,你不应该把太多的忧愁都装在你自己的心里,这对你而言可不公平。”皮特首相拍着伍德的肩膀,深深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老实人,这辈子做的事情——老实说,你能做法官真是太好了。”
“你在安慰我?”伍德苦笑了一声,“讲了那么多,结果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个?”
“只是想让你明白,”皮特首相也笑了起来,面对伍德这样的老朋友,他就没有面对亚历山大时那么多的负担了,“你不妨多宽心些,我是不知道四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别担心,我也不会问——我只想告诉你,不管为了什么事情,你都无需如此自责自己,像是刚才你说的话那样,那太过分了。这个世界上做坏事的人就和做好事的人一样多,你没有必要单单责怪你自己,把自己视得罪无可恕,这不公平,明白吗?”
伍德低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皮特首相看了看伍德,明白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解开心结的,既然那些东西可以在他心里埋藏四十年,那么也不可能在今天就突然告诉别人。
“要来杯酒吗?”皮特首相问道,“还是直接回去?刚才把你从半路叫回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伍德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还记得凯旋大道上那家红风车咖啡馆吗?”伍德忽然说道,“原本我是很喜欢去那里的——当然,并不是指那里的咖啡,我可受不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怀念那家咖啡馆,可以后再也没机会品尝了。”
皮特首相叹息了一声,顺着伍德的话题,他也想起了那家闻名帝都的咖啡馆,只可惜,这家咖啡馆已经在凯旋大道的那次事件中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了。
首相静静的看着伍德,等待着对方的下文,但是伍德似乎无意继续说下去,只是保持着沉默。
“为什么突然提起红风车?”既然伍德不开口,皮特首相就知道自己来问了,“虽然陛下现在暂时还没有重建帝都受损街区的具体计划,但是最迟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等陛下熟悉了政务,就会着手的。”
首相当然知道,伍德提起红风车不是要说这个,但是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特意用了一些委婉的话题。
“那种事情,就交给你们去操心吧,接下来我要忙的,可不是重建帝都的工作。”伍德摇了摇头,脸色依旧低沉。
“是啊,要是再不处理监狱中那些犯人的话,他们可要臭了——爱德华公爵都在那里待了一个多月,大概早就在抱怨了吧。”
“逝去的东西终究不可能重来,不论是红风车还是什么。”伍德忽然站起身,身情显得十分落寞,“我还是回去吧,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处理呢,毕竟不像年轻的时候,有那么多的精力了。”
“好吧。”皮特首相也跟着站起来,同伍德握了握手,“路上小心。”
伍德点了点头,径自离开,而皮特首相则立在原地,眯着眼,望着伍德离去的背影。
“红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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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温坐在回卡琳城堡的马车上,索菲娅紧紧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或许是因为刚才大庭广众之下的那一吻,这会儿的索菲娅显得格外羞涩,怎么也不肯离开兄长的怀抱。
望着面目全非的凯旋大道,斯温突然小小的吁了口气。
“怎么了?”索菲娅抬起头来,眨着眼看着兄长,“您为这条街感到可惜吗?”
“这里又不是午夜堡,我有什么好感到可惜的。”斯温摇了摇头,“只是遗憾,棋盘上的棋子又少了一个。”
索菲娅歪着脖子,没有听懂兄长的话。她不是会追问的妹妹,如果兄长不想告诉她,她绝不会多问,除非是和她息息相关的事情,比如上次在午夜堡追问阿特密斯的事情。
“您今天为什么要特意来这里呢?”索菲娅的面孔有些微微发红,看上去倒煞是可爱,“难道、难道……难道只是为了来宣布我们的婚约吗?”
斯温摸了摸妹妹的头,眼中稍稍流露出些许温柔的神情来。“是啊,毕竟,要是我们自己请宾客的话,可来不了这么多人的吧。”
索菲娅又把脑袋埋进兄长怀里,这会儿的她,羞涩得都不敢看兄长。
“那、那又为什么要特意、特意在……在这里宣布呢?是要气、气那个人,还是说……是为了姐姐的监护权?”
斯温的眼睛垂了下来,今晚的见面比梅特涅家族那一晚还要匆忙,但是,得到的信息也更多。
“两者都有吧,我不打算再拖下去了。如今皇帝给了我重要的职位,这是个好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家族问题的好机会。”
索菲娅乖乖的没有多问是什么职位,只是用脸蛋摩挲着兄长的胸膛,尽情享受着只属于她的欢愉。
斯温也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多说的打算。
虽然赫伯特的死有些意外,但是,如果通过这一点来利用伍德,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一边想道,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夜空,黑夜中的点点繁星都映在了他漆黑的眸子里。而在这一霎那,马车疾驰过破落不堪的凯旋大道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还映入了一个身影,一个令斯温颇有些意外的、许久没有见到的身影。
白色的头发在黑夜中还是显得如此醒目,单薄的身形在夜风吹啸下,好似桀骜独立的黑松,唯独不同以往的,是那双变得猩红的眼眸。
斯温的手指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连他怀里的索菲娅都没有察觉到兄长的异样。
杨站在半塌的巷子里,冷冷的看着斯温的马车从他面前经过。
“杰里柯……等着吧,曼弗雷德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