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与祝倾蹷在府内小住了两日.便要动身南下.我吩咐人给哥哥做了几件御寒的衣裳.和夏日的薄衫.依依惜别.
哥哥抬手替我抹去眼角泪痕.温言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愈发孩子气了.寻了空.我自会再來看你.”
话虽如此.我却也分明看见哥哥眼里的不舍.
他与沈夙郑重道:“王爷.妧妧我就交给你了.她自小便性子无拘.王爷多担待些.”
沈夙侧眸望我一眼.对哥哥微微颔首:“这个自然.”
祝倾蹷却是闲云野鹤惯了.來也轻松去也自由.倒是承不起离愁.只道:“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丫头.你若舍不得.待回來.老朽便來你这儿住上几日如何.”
我破涕笑道:“求之不得.”
“那就一言为定了.”祝倾蹷朗声笑着上了马车.哥哥对我道了声.照顾好自己.便转身也乘上马车.
车轮轱转作响.渐行渐远渐无声.车行尽处是春山.离人行去春山外.
沈夙轻拥住我的肩.道:“待日后平定下來.邀了顾将军与祝倾蹷一并住下也未尝不可.”
我摇头苦笑:“且不说哥哥会否有意.那祝倾蹷却是散漫惯了.小住几日尚可.如何长久.”抬眸望一眼天高阔远.眼底却有丝丝黯然.“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人与人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尘寰无垠.我们却生之有限.我与你纵然相伴至老.也不过数十年…”
“阿妧.”他微皱了眉.
我朝他粲然一笑:“所以.你定要好好珍惜我.不然來世.我可就不愿再遇见你了.”
沈夙拥着我转身朝府内走去.眉宇间却尽是霸道傲然.
“來世如何我不去管它.只是今生今世.你却只能是我的.”
我半依在他怀里.闻的此言微微笑了笑.眉梢眼角皆是柔色流转.
用过午膳.沈夙便伴了我在凉心亭歇息.
草熏风暖.溪桥柳细.虽是谢冬残梅.却有梨花高洁淡雅.衔伴海棠富贵雍容.小谢楼台间另有一汪清泉潺潺涌出.泉水击石.宛若声乐空灵悦耳.
我半卧在貂裘软塌上小憩了会儿.睁开眼见沈夙在旁虚握了书卷.垂眸浅看.神色淡淡沉寂.
我忽的起了玩心.信手轻轻拨弄身前古琴.铮铮琴音轻溢.却是故意乐音散碎.调不成曲.
沈夙在旁虚握了书卷.抬眸轻瞥我一眼.眼底一抹无奈笑意:“这又是弹的哪一曲.”
我朝他的眨了眨眼.瞎编乱造:“这一曲叫包罗万象.可好听.”
他也不扫我兴致.
“很是有趣.我却也想起了一首曲子.”
“哦.”我顿时起了好奇.直起身望他.“什么曲子.”
他将手中书卷搁置一旁.倾身上前.修长手指轻覆弦上.拂扫琴弦.琴声高低起伏.一时激昂慷慨.宛若破阵曲.一时却又低沉婉转.似是叹离歌.
一曲罢.他抬眼望我:“可听出來.”
我皱眉一翻思虑.最后只得恹恹作罢.
“倒是不曾听过.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曲叫作…”沈夙眼底笑意悠然.“对牛弹琴.”
我举了拳便朝他身上落去.
“好啊.你取笑我.”
他唇角噙着笑意.任我闹着.却也不躲.我却是心疼.拳头落在他身上也未曾用力.他拥了我入怀.低低笑道:“原來王妃待我却是这般下不去手.”
“谁下不去手了..”
我一时气恼.挣扎了几下却不得脱身.渐渐放松下來.靠在他怀里.周身被他独有的干净男子气息包围.忆起自相识相知到相依偎.只觉旧事如天远.而今战事催人.眼下这一时平逸终不会长久.
“四哥…”我低低的唤他.
“嗯.”他微微垂首.
我道:“我曾见过楚韵了.”
他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一时惊讶.自他怀里抬头.
他望着我道:“那夜楚韵入府时我便知晓.”
“那你为何不问我.”
“有何好问.”他剑眉微扬.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神态.“你自有你的打算.你若想说.自然也会告诉我.”
“那你就不怕我弄砸了你这全盘计划.”
他闻言一笑.透了风轻云淡.
“且不说我的阿妧才智过人.如果我连自己妻子闯的祸都收拾不了.我又如何配作你的丈夫.”
我心下微震.即为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为他这傲世的淡然自得.深深望进那墨玉敛星的黑眸里.沉阔如静海.将我包容其中.此生红尘再难脱身.
世人道.情字为劫.劫后重生.或劫中涅槃皆不得而知.今生遇见他.情似雨馀黏地絮.只道是缘.何时缘起不得而知.何日缘灭.终是难测.但若非死别.红绳今生怕也难断.
“四哥.”我赖在他怀里.轻阖上眼道.“我想听你奏箫.”
“好.”
他轻轻应声.
顷刻.便有玉箫声动.音律悠扬.随清风细雨化开云间.一川烟草.风絮飘遥.长提碧绦.却含春韵十里柔情…
醒來却是在房内.一室静谧.身旁早已不见了沈夙的身影.
“冥修.”
我出声唤道.
便有身影出现在门外.隔了门请声.
“王妃.”
“王爷可是去了军营.”
“是.”
我微微敛眸.却有些无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便再无声响.
我倚在软塌上.却是眸光清明.
这几日我虽在府内过得安逸舒心.却也知外面的局势是怎样的兵戈戎马.风云暗涌.朝堂之上更是因淮安王起兵一事闹了个天翻地覆.
一只信鸽穿过斜风细雨飞落至窗前.我起身将它捉住.取下脚上的信笺.反手轻一丢掷放它离去.
信笺铺卷开來.字迹清秀.柔中自有章法.一如那人般玲珑剔透玉洁冰凉.
‘朝中生变.太子中毒.矛头皆指向四皇子.四皇子在此时主动请缨出战.讨伐淮安王.
..楚韵’
我微沉了眸光.将信笺一角置于灯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燃尽.一如这草木春深的平静.在烽火难宁之际.终将丝丝破碎难觅踪迹……
沈夙回來时.已是夜幕沉沉.月笼清明似雾似霰.我披了件玄色披风.立在院中静默待着他朝我大步而來.
“怎么不待在房里.”
他轻握住我发凉的手.微蹙了眉.
月华流转落在他俊逸不凡的面容上.更添孤清.
我微微笑了笑.与他携手朝房内走去.
“睡着才醒.只觉得屋里闷得慌.便在外透透气.”
室内灯火清明.一地光影静谧.几簇芳菲花色点缀期间.花枝似是松散.却自带了用心布局显现雅致.其上花瓣或是艳艳.或是清素.皆凝露结珠.柔光灯彩下更显娇媚动人.
我温柔了眉眼.道:“方才瞧着一树梨花开得极好.明日摘了它放入屋里好不好.”
“你喜欢便好.”
他抬手替我将一缕青丝别入脑后.一双濯耀黑眸却是深沉难测.
我上前打理落地罩前青釉瓷瓶里斜插的桃枝.犹有花露湿沾轻衫.
我轻声问道:“何日出发.”
他顿了片刻.方才缓缓道:“…后日清晨.”
“那明日便该替你收拾些细软了.”我淡淡笑了笑.却只觉眼角酸涩.“我本想亲自为你做件衣裳.但女儿家的手工我一贯是不擅长.便吩咐人做了.亲自挑了料子.明日也该做好了…”
一朵粉白晶莹的桃花旋落至我手背上.丝丝冰凉.而后却有温热的泪滴覆落其上.我慌忙抬手去抹湿润的眼眶.却被身后人扳过了肩膀.黑眸微敛.紧凝着我.却有心疼不忍在其间蔓延.
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无奈.轻轻唤我:“阿妧…”
我深望着他清癯的面容.只觉得心疼难受.却强撑了朝他展颜一笑.眉眼轻柔.
“无事.我便回凉州.与宝宝一起.待你凯旋.”
他微一收臂.重重拉我入怀.嗓音带了丝沙哑.一声声字字清晰撞入我耳里.
他道:“阿妧.等我回來.”
我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轻阖上双目.耳边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劲有力.只让我错觉那金戈铁马的乱世.万里旖旎的江山.与我们再无关系.此刻真实的唯有彼此.天地也无声.而我们.却好似早已在红尘里相伴了三世那么久.
许久.沈夙浅然出声:“阿妧.明日我送你走.”
我在他怀里摇一摇头.清眸静静望着窗外夜沉如水.天光缈黯.轻声道:“四哥.我想为你送行.”
环在我腰际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头顶传來他一声轻叹.
“…好.”
两日后.清晨.城楼烽火台.
春色淡远.天光凝玉.残云渐远渐还舒.
沈夙一袭戎装.铠甲冷锐泛着莹莹寒光.跨坐马上.身如玉树.轮廓冷峻分明.一双沉寂黑眸蕴藏了锐利锋芒淡淡前视.冷傲孤清.孑然独立却自生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
我立于城楼之上.遥遥相望.他身后是万千士卒.沉谧无声.却有撼动山河之势.教人无端便起肃然敬意.身前却是绝域苍茫.旌旗迎风而展.冷肃萧萧.
李怀整肃三军.而后策马在沈夙身侧轻语一句.他唯一点头.李怀掉转马头.高声道:“三军听令.启程.”
威严号角声骤起.却是行军令.三军将士宛若觉醒的巨龙.带着倾覆天地之势沉然远行而去.
阳和方起.春日迟迟.清风送别.我轻一闭眼.却不绝已然落泪.
冥修在旁轻声提醒道:“王妃.城楼风大.我们早些回去.也好准备一番启程回凉州.”
我点点头.转过身.却见城外一树棣棠花开繁盛.沉沉压枝.花团锦簇却是风过乱花如雨.这般轻易凋零.又如何知人间离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