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辽台关外.数万大军肃然待战.百米外早便是启阵以待.
兵家男儿.死生托空.风凌甲胄日色染凛冽.岿然巍巍.只等鼓角声鸣.便万步齐动.千骑卷风兵戈横行.冲锋陷阵.
沈夙一袭冷锐银甲跨马军前.沉威肃杀.眉目淡然.身未动唇未启.却有傲然霸气迫得人难以直视.他微一抬手.一道寒光刺目而出.长剑离鞘.剑锋一偏斜指青天.散发冷冽杀机.
“今日三军随我一战.破阵杀敌.以此告慰死于阵中的兄弟.”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三军振臂齐呼:“誓死追随淮安王.”
声势之浩荡.足矣撼天动地.青川无色.我与宋涛一行人策马立在百米外的山顶处俯瞰观战.闻得此声亦觉身心俱颤.身下马蹄亦为这壮阔的男儿豪言震动错踏几步.
冥修替我牵住缰绳.目光望着百米开外战场上那人.一贯冷淡的眸子透出肃穆钦赖.抬头望一眼天色.缓缓吐出几个字:“时辰已到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鼓角声骤响.
‘呜..’
号角声冗长沉缓.声悲且壮.浑厚苍劲.伴有重鼓惊雷.顿时杀伐声四起.沸反盈天.
金戈铁马以气吞山河之势.冲入阵中.
我心神随之一凝.手心里渗出丝丝凉意.
只见那行云八卦阵外环数层步兵呈半开合状撤散.是以疏阵待军.大军一入阵中却因阵形整合难测.一时分割开來.相较于之前的布阵.今日邢光子显然另有盘算.演变了阵法.阵中容阵.
“呵.”宋涛一声冷笑.“那邢光子果真是不自量力.”
我不明他话中深意.只锁眉紧凝着战况.很快却瞧见了端倪.
八卦阵中虽然变化万端.但兵中却显然缺乏默契.未曾得充足的时间排练阵法.而今实战中便得显现.八卦阵本以防御为主.邢光子改良阵法.意欲以攻为守.以前为后.以后为前.攻守自如.眼下一时吞入大量军队.却是前攻无速度.后退难齐守.
我眸光一紧.只见被分割开离散至两翼的将士迅速收拢.一前一后齐力破划破一道缺口.
宋涛望我一眼.笑意悠远自得:“王妃.您可知道现下所破为八卦阵中的哪一门.”
行云八卦阵脱骨于八门金锁阵.共有休、生、伤、杜、喜、死、惊、开八门.左右两翼夹击破了东南角.此该是…我轻一思虑.回道:“若我所记无差.该是破了生门.自东南而往正西.该是前赴景门.乱它阵法.”
“好.”宋涛眼底精光一掠.流露出赞叹來道.“王妃果然非凡俗女子…”他将目光重新投入战场中.沉深难测.“眼下.便要看王爷了.”
我随之望去.心神所系那人一袭银白铠甲早已浴血.手中长剑挑破.剑气凌厉杀意冷锐.一时周身数米竟无人敢近.他执剑而行.宛若战神.闯入阵中心.
行阵中心.八卦所系.握掌阴阳.乃是主位.
城楼之上有人高呼.
“变阵法.拦住沈夙.”
阵形随声欲要惊变.岂料先前被困阵中的将士随阵形而动.十队为一道.十道挡一面.轮番起攻.俟退而乘呈.反凸显包围之势.
护阵两队铁骑上前欲要拦截沈夙.首当其冲两名精兵.沈夙却身形未动.催马愈急.迎着刀刃而上.近身一刻.忽而躺身马背.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冷光.剑气凌冽如罡.竟将那二人身前甲胄撕裂.内里血肉破绽.皆翻滚下马.
“眭直.”
沈夙低喝一声.
便见眭直应声急速策马而來将金弓羽箭递上.长剑归鞘.弓弩上弦.一切不过眨眼一瞬.黑眸深邃沉冷.只见满弓如月.两支金箭簌簌离弦.朝一个方向疾速而去.势如破竹.影末难追.所过之处冷锐杀意暗涌.
一支羽箭刺破杀伐.直插入阵心主帅的胸口.另一支羽箭则直直穿透敌军战旗.深嵌入城墙冷壁内.
斩将刈旗.都在瞬息间.
见敌方将亡旗倒.一时间士气大振.鼓号骤响.厮杀声沸天.此时阵法被破.敌军大势已去.剩下残兵败将苟延残喘.多做抵抗也不过无谓伤亡.只得且战且退.归守城中.
此一战.大胜.
中军速整.骑兵停马.齐齐朝向那血浴寒甲.恍若从修罗血池而來之人.心悦诚服以拜.
“吾等誓死追随淮安王.”
淮安王三个字.掷地有声.他是万军追随之人.亦是军中信仰.
我只觉得身心骤然一松.遥遥望着众军之中宛若天神那人.目光柔软牵盼.也流露自得傲然之神采.
那便是…我的夫婿.我今生所系.
忽的面上一丝温热.才惊觉不知何时业已落泪.抬手抹去.轻柔覆上小腹.一抹温柔笑意在眼底盛放.
“看见了么.”我低低地道.“那便是你爹爹.”
此一役破阵剿敌乃是大胜.烽火缓静.戎马且宁.
回往军营的路上.我与宋涛借口道我身子不爽.不能亲自在营中迎接王爷凯旋.便转乘马车.由冥修护送先行回了行馆.
本欲打算让行馆内负责伺候打点的小厮前去买些菜來.又担心他们不会上心挑选.便央冥修亲自随同.
冥修凝了我片刻.似是未曾听清我方才所言.
“王妃的意思是…让属下.前去陪同买菜.”
我点头笑笑.以示肯定.
“我想亲自下厨.为王爷准备几道他喜欢的菜.”
冥修剑眉一扬.罕见的面露难色.
“可是…属下不会买菜.”
冥修自会握筷起.便开始拿剑.让他前去做这些我也知道当真是为难了他.但我在行馆内也无旁人可嘱托.唯有他可拜托了.
“无妨.你只需在旁提醒那小厮买菜挑些新鲜的便好.”
他神色复杂的望我了一会儿.道:“可王爷有令.让属下贴身照顾王妃.不得擅自离开.”
“所以说…”我微笑着拉长了音.推着他便朝门口而去.“你要速去速回.”
冥修立在门口.沉默思量了片刻.留下一句:“王妃好生休息.属下…速去速回.”便转身疾步离去.
背影落在我眼里却有些仓皇的意味.我忍不住掩唇而笑.当真是想速去速回啊.
转眸瞥见院里几株红叶碧桃树吐露芬芳.花开丰腴.艳艳坠枝.烂漫芳菲.旁近几株四季海棠.伴着回廊相缀.更显玉堂富贵.恰有细芜春风悄上林苑.满园皆是花香阵阵.重瓣繁蕊.轻风拂落便犹如花雨.此般景致远远观來当真是妙不可言.
凉风袭人.我取了貂裘披风披上.方缓步行入院中.
万般姹zi嫣红深处.却有垂柳绿意盎然.原是绿衬红意闹春色.而今花红太盛.一点绿意簇落其间反而惹眼.
纤纤素手盘上青条枝蔓.只觉得鲜妍动人.一只手轻抚上面颊.不禁流转了心绪.这些日子随军而行.怕早便失了模样.有谈何白日红妆.何处可看颜色.
敛了裙摆入房.在并蒂合欢纹镜台前坐下.镜中人未施脂粉.三千青丝也不过随意挽了发髻.珠钗未著.虽略显素淡了些.却眼底眉梢都蕴含了初为人母的柔柔笑意.
我轻柔抚着小腹.明知时候尚早.却也错觉能感受得到那幼小的生命.面上笑意愈深.忽觉得一阵困乏.惦念了时辰.便躺身榻上.合眼假寐.
我一贯的浅眠多梦.这一觉却是睡得极深极沉.隐约间似乎听见急促马蹄声.轻揉了眉心撑开双眸.入眼窗外的天色却已大黯.
我顿时睡意全无.忙翻身自榻上而起.來开门却见冥修守在门口.
“怎么不叫醒我.”我瞪他一眼.颇有抱怨.
冥修垂首道:“王妃这几日都未曾好眠.难得熟睡.属下不敢打扰.”
我知他是为我好.这几日担忧战事.昨夜更是一夜难眠.先前我一人倒罢了.如今为了孩子自该多注意些.
我轻叹了口气.闻得马蹄声愈近.知是他回來了.提了裙摆便朝门口而去.
沈夙自马上翻身下來.将马鞭交付侯门的小厮.疾步便朝我而來.
他身上寒甲未卸.墨色大氅上犹染风尘.想來是一路催马加鞭赶回的.
“听宋涛说你身子不适.”他锁眉望向我.目带担忧之色.“哪里不舒服.”
“无事…”我朝他摆手一笑.方要再说.忽只觉得一阵恶心袭來.猛地返过身去扶了墙根干呕起來.
“阿妧.”沈夙似是皱了眉.疾步上前替我轻柔拍着后背.以作舒缓.
待到胃里平息下來.我只觉得疲累.半倚着他.柔柔道:“沈夙.我不舒服.”
他垂眸沉声道:“这些日子你太过劳累了.日后不准再随中军行.”
我微微一笑.却不应声.只抬了手递过去.
“替我把把脉.”
他探手覆上我的脉搏.片刻.骤然一僵.搬过我的身子直面着他.一向沉淡如水的面容而今却带了丝丝难以置信的愕然落入我眼里.
“阿妧….”
他那般小心翼翼的待我回答.
我轻一点头.温柔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之上.轻踮了脚尖在他耳畔字字清晰的说与他听.
“这是我们的孩子.沈夙.这是我.跟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