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凉薄讥诮,竟看得高湛心脏猛地一缩。
镇定自若的容颜不由浮现了一分僵硬,他强自笑道:五弟说的是哪里话?你为寻孟家姑娘的下落离京多日,做兄长的会不挂念忧心?自是日盼夜盼着你能安然返京,他顿了顿,眼观高尘眉宇间的讽意更浓,躲闪般挪开了眼,听说今儿个不止是五弟一人回京?连孟家姑娘也随行了?
三哥的消息果真灵通。高尘淡淡启口,只那话说得却耐人寻思,似透着无尽嘲弄。
高湛也是怒了,在人前他给足了高尘颜面,可这人呢?回话句句带刺,他仍以为他是当初军威颇高的将军,是兵部的重臣吗?
如今的局势早已不是他当初还在朝堂时那样了。
五弟,既然人回来了,就好生同父皇认个错,毕竟你将来能否重入朝堂,全凭父皇一句话不是?
高尘凉凉笑了笑,俯身凑近高湛的耳畔,低声说:三哥,与其关心弟弟的前程,莫不如把心思搁在后院,有时候这女眷太多,也是件麻烦事,你说对吧?
他是在以张慧的事警告自己吗?
高湛再难支撑面具般的笑脸,眸中寒芒乍现,冷瞪着高尘。
说起女眷,五弟也不妨多让。他府中不就有一个侧妃吗?此番孟慕晴回京,得知此女入府,哼,他不信这世上女子会不为此吃味!
高尘漠然收回目光,抬步自高湛行过。
擦身而过的刹那,淡色的唇瓣轻轻动了动。
三哥,有些账我们该好好算上一算了。
高湛瞳孔一怔,他这话是何意?
身子瞬时朝后转去,可高尘早已背过身举步行远,未曾多看他一眼。
宣战吗?高湛愤然捏紧拳头,哼!
他会让高尘见识到,挑衅他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九门都统一路上不住用余光偷偷打量高尘,几次张口却又吐不出言语。
高尘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尽收眼底,心思一转,大抵便猜到他想说什么,无外乎是想提醒他莫要与三哥正面为敌,然,骁骑营两名副尉的性命,至今生死不明的张冷,还有多年来的诸多算计
他们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对立之局。
抵达御书房,太监总管入房通禀,却迟迟不见出来。
高尘抬目看了眼头顶上艳艳的秋阳,稳如泰山般静静站在门外的鹅卵石石路上。
一个时辰过去,太监总管方才从内走出:五皇子,皇上宣您进去。
高尘抬步入内,脚刚迈过门槛,一只茶盏竟从前方投掷而来。
脚尖略微一点侧身避过暗器,左臂顺势在半空将茶盏稳稳截获。
儿臣参见父皇。
高永帝冷嗤了一声,也不叫起,任高尘跪在下首。
你心中有朕这个父皇吗?
高尘面不改色地回道:自是有的。
还敢顶嘴?高永帝怒得拍案而起,双目瞪如统领,指着高尘的鼻尖怒斥道,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事!啊!你了不得啊,就为了一个孟慕晴,居然抛下京中事务,抛下肩上的重任,堂而皇之离开京城!朕命人到处寻你,你可好,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朕的圣旨都敢不接?
怒骂声震得高尘鼓膜微疼,他眼观鼻鼻观心,仍挺身跪在地上,便是身处下方,但那一身傲骨仍不损分毫。
高永帝足足骂了近一刻钟,才觉口干舌燥。
重新坐回龙椅,灌了口茶水缓了缓气,才气恼地挥袖:起来说话。
谢父皇。高尘理着衣袍顺势站起,同时不忘将茶盏搁到龙案上。
你且说说这两封信是什么意思。高永帝指了指压在砚台底下的两份信函,语调看似平静,却暗藏着风雨欲袭来的危险。
浅薄的眼皮幽幽一抬,薄唇微启:正是信中所说的意思。
高尘!高永帝彻底沉了脸,你性子素来沉稳,今日何故字字带刺?是在为那件事与朕置气吗?
那件事?高尘似没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若不是为和离的圣旨,还能为了何事?高永帝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他认定,高尘今时今日的举动,正是因那件事心中不快,故而处处与他唱反调,还写这退隐的信函,故意气他。
父皇,高尘一脸严肃,儿臣知你对儿臣诸多忌惮,儿臣也累了,若父皇恩准,儿臣愿带着晴儿归隐田园,不再过问朝堂事务。
你说什么?高永帝怒从心起,你再说一遍。
归隐?只因为他颁布圣谕,命他与孟慕晴和离,他这好儿子就要以退隐朝堂相要挟?
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机迅速掠过高永帝的眼眸。
高尘无畏无惧地又把请求重复了一回。
砰,高永帝气得挥手击落了一旁的折子,噼里啪啦的碎响让门外的太监总管心头一惊,只觉出大事儿了。
漫天飞舞的奏折砸落在高尘的身上,他仍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固执、坚定的姿态。
高永帝瘫坐于龙椅内,胸口忽上忽下地,呼吸也变得格外急促,他斜眼审视着高尘,似想看穿他平静的面具,看清他真正的心思。
身为一国皇子,却要为一女人舍弃荣华富贵,高永帝打从心底不信!尘儿执意请旨,要么是为了逼他收回成命,要么,便是想借此向孟家表态,好让孟家继续支持他!作他的后盾!
御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许久后,高永帝方才敛去了眸中闪烁的精芒,如慈父般,幽然叹息道:尘儿,朝廷眼下是多事之秋,你这时与父皇斗气,不是给父皇添乱吗?父皇知你气恼和离的旨意,但圣旨已下,朕岂能反悔?虽说这五皇妃的身份是给不了她了,但你真放她不下,大不了在京城买处庄子,把她当作外室养起来,父皇只当不知便是。
外室?
高尘只觉好笑:父皇,若当年皇爷爷也下此圣谕,命父皇您将先皇后迁出宫廷,养在京城,您可会同意?
你放肆!高永帝动了震怒,已长了皱纹的面容如厉鬼般狰狞着。
先皇后,那是他唯一的逆鳞!
她孟慕晴也配和皇后相提并论?
高尘坦然直言:晴儿于儿臣,正如先皇后于父皇。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道尽了他满腔的浓情与决心。
御书房内的争执孟慕晴并不晓得,便是闻得房中争论声的探子,也无人胆敢向她通风报信。
回到府宅,管家早已候在了门外。
怎的都在外边等着?孟慕晴刚下车,就被门前跪满的家仆吓了一跳。
大家伙听说夫人回家,都想着来迎接夫人呢。管家乐呵呵地说道。
你们有心了。孟慕晴心头一暖,不论这些人是出于真心,亦或是看在高尘的面上,都令她不得不心生感激,他们此番行径,为的便是要让外人知晓,虽有圣旨在前,但她仍是五皇子府的主母,是他们承认的五皇妃。
管家朝后罢罢手:都听见了吧?各自忙各自的事去。
是。家仆齐声应下,向孟慕晴行礼后,方才一一散去。
我和五皇子出门的这段日子,可有人递帖拜访?孟慕晴一边朝堂屋走,一边温声询问。
张大人、烈大人先后来过几回,都是打听夫人和主子的消息。管家如实禀报,就在前些天,张大人听说夫人不日就要返京,还特地上门来叮嘱老奴,若夫人回府,定要给他传个信儿呢。
嗯,那你差个人去告诉他一声,顺带替我谢谢他的关心。孟慕晴点了点头,暗暗记下了张泽海的这份心意,且不说他贵为状元郎往后对高尘的仕途必有所帮助,单单冲着这份挂念,她就该报声平安。
管家当即招来了个下人前去状元府报信。
悠悠呢?孟慕晴环顾四下,竟是没看见自个儿身边的两个婢女,照理说,她平安返京,这俩丫头早该现身相迎才是。
疑惑的目光投向管家:她们未在府里吗?
正是,娘娘日前身子骨不太好,老奴便向娘娘求了旨,让她们入宫侍奉娘娘,顺带说说夫人幼时的事儿,指不定能让娘娘心情好起来。
孟慕晴心头一紧,脸色也变了:母妃的病还没康复吗?
夫人和主子在外未归,娘娘心中挂念,一时积郁,故而这病迟迟不见好转。管家见她面露忧色,忙出言宽慰,不过眼下夫人和主子回了京城,娘娘得知喜讯,用不了三五日定能大好。
闻言,孟慕晴长舒口气:稍后他回来,我得同他商量进宫探望母妃一事。
若她仍是五皇妃,哪用得着这般麻烦?可如今,在世人眼里,她仅是个下堂妻,无高尘的陪伴,无宫中的宣召,连宫门也是进不去的。
孟慕晴在堂屋用过午膳,又去后院、新房转了一圈,府中的一切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
自夫人那日失踪,主子就下了令不许任何人擅自挪动一草一木。管家像条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地跟在孟慕晴身后,那时的主子老奴此生不愿再见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