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城镇后,却不是朝皇城的方向去的,而是朝着南边行进。
孟慕晴极快就发现了这一点:这不是回京师的路,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南下。高尘伸手把她从窗边捞了回来,小心点,路上颠簸别摔出去了。
我是小孩子吗?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
老话常说,淹死的都是会泅水之人。高尘淡淡地说道,一句话却令孟慕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好好,这事算我不对,害你担心了。她全然忘了就在不久前,还再同高尘置气,那些微不足道的恼怒,在他的关心下早就随风化了、散了,只剩下满满的幸福与甜蜜。
高尘略感满意,神色放柔了许多,轻声道:不是答应过你在返京前,会陪你回苏州一趟吗?
诶?孟慕晴倍感吃惊,略微一想,便在记忆里找寻到了这事,我都给忘了。
她懊恼地咬住唇瓣,那天他们的确有说好寻机会回苏州去探亲,但后来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她自己都把这事抛在了九霄云外。
我没忘就好。答应她的事,他会一一履行。
孟慕晴有些感动,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被心爱之人放在心尖上在乎,更值得女子开心的呢?
其实以后多的是功夫回去,没必要非得挑现在。她冷静地分析道,我是很久没见着家里人,也很挂念他们,发生这么大的事,爹娘他们定十分挂记,可是,这一路上我们不曾隐瞒过行踪,朝廷必得了信儿,若耽误返京的时日,也许圣上会降罪于你。
他的处境本就如履薄冰分外艰难,没必要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相信爹娘知道内情,也会谅解的。孟慕晴轻笑着,将对家人的思念狠狠压制在了心底深处。
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和他的安危相比,其他的事可以暂且搁置,容后再说。
自赐婚至今,我尚未登门拜访,高尘哪舍得让她退让?正好趁此机会前去与岳父岳母叙旧。
但是!孟慕晴欲言又止。
没有但是。高尘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晴儿,以心换心,你为我着想的已经足够多了。
他也该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
孟慕晴感动得眼圈泛酸,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夫妇,其夫郎也绝不会为娘子付出至此。
别哭。高尘神色一暗,抬手拂去了她眼角几欲落下的晶莹泪珠,我只想让你开心罢了。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她的眼泪。
高尘,孟慕晴语带哽咽,谢谢你。
谢谢你,爱她如斯;
谢谢你,对她倾心相待。
傻丫头。三分宠溺七分无奈的叹息滑出唇齿,高尘手臂一伸,将人稳稳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我只怕对你不够好。
她随他吃尽苦头,随他遇上万般危险,而他却没能护好她,所能做的,不过如此而已。
孟慕晴无声落下泪来,脑袋用力摇晃着:够了!真的够了!
两辈子除了家里人,从未有谁如他这般待她,这份心,这份情,她死亦值了!
高尘沉默不言,只静静拥着她。
漂浮的车帘外偶有暖光洒入,将二人紧紧依偎的身影笼罩着,仿若一幅美丽画卷,分外温馨。
车列南下江南的消息不到三日,就传入了京城,消息灵通者都闻得了此事,有文臣当朝进言,状告高尘不顾朝堂政务,不思进取,奏请高永帝下旨严惩,勒令他回京,并要将孟慕晴带回,给星罗族一个满意答复,缓和两国间愈发紧绷胶着的关系。
早就得到高尘密信的九门都统及副将,当场站出来与文官据理力争,且言辞凿凿,利用坊间近日对星罗族不利的谣言为证,声称星罗族包藏祸心,大阳绝不能在此节骨眼上再度让步,使他们的奸计得逞。
张泽海也挺身而出,罗列出孟家在大阳各城各镇的店铺数量,以及每年缴纳给朝廷的税银等证据,大阳不能失去孟家,更不能与孟家离心,故而,他率先提出,请求帝王收回和离圣旨的事,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骇浪,引来一众文官的讨伐。
高永帝被朝殿吵吵闹闹的声音惹得头疼,只得下令退朝,压住此事,没有接纳任何一方的提议。
朝堂上的异动,被留在皇宫中的探子飞鸽传书送到高尘手里,即使隔着千里之遥,他仍对局势了然于心。
入秋后的江南景色奇美,清湖碧波荡漾,随处可见枝影婆娑的密林,入江南境内,依稀能见不少文人墨客流连于林间、河边吟诗作画,一派清雅之态。
明明离开不足一年,我却总觉有好久没有回来过了。孟慕晴挑开帘子,张望着马车外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景致,感慨道。
当真不用早些派人回去报信?高尘询问道,他有提醒晴儿写封家书,让隐卫快马加鞭送回家去,好让府中做好准备,但她却始终不肯。
提前写信回去,不就没有惊喜了吗?孟慕晴俏皮地眨眨眼。
任性。高尘纵容地笑了,或许以后得陪她多回几次故乡?打从来到江南,她的心情比平日好上百倍,便连性子也活脱了不少。
孟慕晴笑道:不是你说的,让我偶尔放松些吗?
她的任性都是他宠出来的。
这样很好,继续保持。高尘没有生气,反倒认为现在的她比以往更加真实,活得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虽任性,却也无忧无虑,他没有告诉孟慕晴,她想隐瞒消息的举措大抵是行不通的,毕竟这一路上,他们可没潜藏踪迹,而是明目张胆前来,恐怕还未抵达江南,消息就已被江南境内的府衙得知,而孟家更是会提早得信。
她难得犯傻,他岂会揭穿?
而事实一如高尘所料,马车刚到达苏州城,城门前早早就有衙门的衙差相迎,接替烈武涉的苏州知府正紧张地整理着身上的官袍,站在人群最前方。
一眼望去,与衙门众人衣着不同的便是得到消息等候在此的孟家人。
孟华遥一席墨色儒袍,腰间束着玉带,神色看似沉稳,然,他不断远眺的目光,却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人怎的还没到?孟华遥低声嘀咕,想想离家许久的女儿,只恨不得能马上见着人。
爹,孟轻歌噙着抹风流倜傥的邪笑,知府不是说三妹不久前才刚入江南吗?算算脚程怎么的今儿也能到,你就别着急了。
孟家这次前来接人的,只他和大哥孟轻礼以及孟父,孟母留在府中照看还在襁褓里的一双孩子,孟家其他人,则在别地管理铺子,原本在得知孟慕晴平安无事回到大阳,且就在五皇子身旁后,孟华遥也打算离府处理生意,但又碰上番邦使臣来京,他哪儿还有心思理会旁的?
二弟所言甚是。孟轻礼点头附和。
小妹待会儿见到大哥,肯定会大吃一惊。孟轻歌笑得群魔乱舞,说不定还会责怪大哥擅自离开五皇子府一事。
他不提此事尚好,一说孟轻礼立即沉下脸来。
轻礼,切忌一会儿见到五皇子,不可无礼。孟华遥沉声劝道,慕晴虽是在京城失踪,但五皇子冒着大不韪四处寻她,还因此丢官,让朝廷对他诸多不满,就凭这些足以看出他对慕晴之心,之前有再多怨言,也该放下了。
他知道,大儿子对五皇子十分不悦,但五皇子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多了,女儿遭难他不是不气,不是不急,可人现在是平安的,自然该前事尽散,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不可内乱。
这些道理孟轻礼心如明镜:儿子懂的。
他勉强缓了下脸色,但对高尘却很难再有以前的好脸色。
马车到了。站在城门外的知府乍一见到官道尽头徐徐驶来的马车,当即惊呼出声。
孟家人立即止了话侧目看去。
而孟慕晴隔得老远,也看见了人群里的熟悉身影。
是爹,还有大哥、二哥!她蓦地捂住嘴,眼眶中渗满了泪光。
多久了?有多久不曾和亲人相见?
加紧进城。高尘轻拍了下她的肩头,无声安抚着她的情绪,并吩咐加速前进。
他们怎会到城外相迎?孟慕晴抹了把眼泪,停车。
她怎可让长辈亲自迎接,而自个儿乘马车前去?
小白咻地勒紧缰绳,挑开了帘子,神色颇有几分为难。
主子吩咐加快脚程,而夫人却下令停车,他究竟该听谁的?
高尘无奈地揉了下眉心:罢了,我陪你下车便是。
她的心思他了若指掌,自是要陪在她身边。
嗯。孟慕晴扯了扯嘴角,笑容灿如车外暖阳。
两人十指紧扣着下车,徒步朝城门走来。
知府冷不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哪还站得住脚?忙拔脚迎上前来。
下官参见五皇子。他利落地打了个千,而后,又接着说,参见五皇妃,二位车马劳顿,辛苦了,下官同孟府商议,在孟家为两位设宴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