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一份奏折猛地从前方砸来。
高湛不敢躲闪,硬是受下了,尖细的棱角撞上额头,划开一道血痕。
儿臣知错。他弯下背脊匍匐在地上,羽冠下,冠玉般白皙俊朗的面容,因愤恨与不甘扭曲成团。
都是高尘害的,是他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
名声、父皇的宠信,全都没了!
戾气在眉宇间拂过,回想到那两人白日大摇大摆在府门前行善举,得尽百姓称赞,高湛怄得几欲吐血。
哼,错?你告诉朕,闹出这么大的事,朕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高永帝余怒难平,星罗族的人滞京未走,看了这么大一场戏,往后大阳颜面何存?好啊,你真真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儿臣是冤枉的,不能承认,若是认了,他此生将与龙椅无缘!
高湛直至这一刻,仍在做垂死挣扎:儿臣事后询问过所有暗卫,据他们说,五弟成亲那日的闹剧,乃儿臣府中多年的管家所为!父皇,您知道的,管家他在儿臣还未离宫建府前,就伺候在儿臣身边,儿臣昔日仰慕五弟妹,曾想与她结秦晋之好,管家为儿臣鸣不平,以为儿臣至今仍对五弟妹痴心不改,故而才瞒着儿臣,想将弟妹掳来,好让儿臣得偿所愿,请父皇明鉴!
掷地有声的辩白回荡在偌大的御书房中。
高永帝双目微眯,深深凝视着他。
当真如此?
算不得犀利的目光,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高湛心尖微颤,忍住想躲闪的冲动,笔直迎上他的视线,郑重道:儿臣怎敢欺骗父皇?
他的神色坦然且无辜,倒不像是装的。
一直以来,这个儿子不论在上书房,还是在朝堂,皆是出类拔萃,乃国家栋梁之才,想必这次的案子,也该另有玄机。
高永帝心思一转,竟是信了三分。
区区一个奴才,好大的胆子敢自作主张违反国法!你这主子当得着实失职,纵无大错,亦是该罚。
呼,高湛悄然长松口气,紧绷的神经总算在此刻松懈下来。
只要父皇愿意相信他,他就仍有翻身的余地!
是儿臣管教不严,他不再解释,满脸自责的担了罪名。
贿赂太医一事,又是怎么回事?高永帝冷不丁又问,目光还带有些许狐疑。
高湛很明白,他必须得给出足以叫人信服的回答。
舌尖在干涩的嘴唇上一舔,神色黯然地道:说来不怕父皇笑话,水筠她之所以行这不妥之举,是为保儿臣府邸的名声,死去的下人在府中与人苟合,被水筠发现,哪知那下人竟连夜逃跑,水筠不敢声张,便命暗卫在京中搜捕,抓人回府时,许是不小心,才措手杀了人,儿臣得知这件事后,就秉公处置,不想他竟自尽身亡了,儿臣手中有他留下的遗书,父皇若不信,儿臣这就命人送来,呈于父皇。
嗯,早朝后,将东西交与总管。高永帝自是要亲眼翻看的,不然,如何相信他口中之言?既是错杀,为何还妄想瞒天过海?
这不是的多此一举吗?
高湛惭愧的道:儿臣本是想负荆请罪,奈何案子见光后,流言蜚语无数,水筠她也劝解儿臣,不能声张,只因这案子的知情者都死了,儿臣纵使有一百张嘴,也无法令人相信,他顿了顿,唇边滑开抹苦涩的笑,儿臣原是半信半疑的,可看看如今,竟是被水筠说中了。
砰!高永帝拍案而起,混账!你一介皇子,竟由一妇人控制,听从她的差遣?
儿臣高湛似要反驳。
够了,莫要替她辩解,朕懒得听。高永帝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既然真相大白,该罚的人,理应受罚,你若胆敢包庇、求情,休怪朕重重处置!
高湛的脸色刷地白了,似痛,似惊,最终化作无力与颓唐。
儿臣遵命。再度叩首,无人看见他低垂下的眼睑里,闪烁着的诡秘笑意。
翌日,孟慕晴颇有闲情逸致的坐于后花园的花圃旁翻阅医书。
碧空万里,暖暖的阳光倾泻落下,美如泼墨画卷,温馨得叫人不愿叨扰。
五皇妃竟有雅兴在此看书?喑哑暗沉的声线,从墙头传来。
清讫率隐卫当即现身,正欲将擅入的贼子拿下,孟慕晴却啪地合上书册,盈盈浅笑道:星罗酋长于本皇妃有恩,不可无礼。
夫人!清讫皱眉冷唤,主子入宫上朝不在府邸,这人二度擅闯,若还想对夫人不利怎么办?
无妨,酋长既敢在光天化日下孤身前来,想必并无恶意,孟慕晴云淡风轻地说道,可这话,听着却有些刺耳。
星罗爵炎挺身直立于灰墙上,一席红衣迎风飘舞,白发翻飞,惊艳无双。
数日不见,五皇妃口才见涨啊,他擒笑道,纵身一跃,顷刻间人已落至院中,看也不看虎视眈眈的隐卫,弯腰凑近孟慕晴耳畔,吐气若兰,寡人最喜口齿伶俐之女。
孟慕晴衣袖一动,白色粉末朝他洒去。
身影顺势往后滑开,轻易避开了她的偷袭。
本皇妃被掳数次,已心生戒备,任何人近身,皆会反击,酋长会理解的,是吧?孟慕晴挑眉反问,字字犀利。
哦?难道对五皇子,你也是这般?星罗爵炎嘴角微弯,眸中兴味渐浓。
孟慕晴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五皇子乃慕晴的夫郎,自然不在其中。
呵,五皇妃真乃性情中人,难怪能引得两位皇子对你倾心。星罗爵炎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是何意?
孟慕晴秀眉大皱,却将疑惑摁在了心底,这人不会无故前来,必是有所盘算,他故意说出这叫人浮想联翩的话,莫不是在等着她发问?若是这样,她哪能让他如愿?
星罗爵炎倒没想到,她会缄默不语。
的确是个妙人啊。
酋长是来寻五皇子的?他眼下正在宫中,若要见他,劳烦阁下容后再来。孟慕晴径直下了逐客令。
我不为五皇子而来,却是为五皇妃你来的。星罗爵炎说得极其暧昧,眉宇间妖气横生。
清讫终是忍不住高喝道:大胆!
星罗爵炎并未将她放在眼底,连一个正眼也不曾望去,只紧盯着孟慕晴道:我来贵国已久,不日将启程返回星罗,五皇妃届时可愿送我一程?
本皇妃只怕无空暇之时。孟慕晴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他。
她乃大阳五皇妃,为一番邦之主送行,像什么话?更何况,这人心思缜密,谁晓得他又会干出什么坏事来?
真可惜,星罗爵炎耸了耸肩,精湛妖娆的容颜,却瞧不出半分遗憾,不过,很快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很快?
孟慕晴心头咯噔一下,总觉得,他这话似在暗示什么。
没等她想明白,星罗爵炎已翩然飞走,只余音绕梁。
替我向五皇子问声好。
问好?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孟慕晴冷笑反驳。
被他这么一搅合,她再没了看书的雅兴,将书册仍在石桌上,看看天色。
高尘快下朝回来了。
她径直回了新房,更换衣裳。
这件衣物拿去烧了。将换下的长裙交给悠悠,她冷着脸吩咐。
那人不喜她身上沾染有其他男子的气味。
啊?悠悠满脸诧异,摸摸柔软的衣裳,有些舍不得,小姐,这些衣裳是五皇子命人为您备的,真的要烧掉吗?
烧!孟慕晴无半分犹豫。
哦,奴婢这就去办。悠悠不再相劝,只脑中忍不住猜想,小姐和五皇子莫不是闹别扭了?不然,小姐为何要烧了衣物?
孟慕晴哪会猜到她的心思?
没过多久,孟轻礼竟找上门来,开门见山地问:五皇子他惹你不高兴了?
诶?孟慕晴很是迷茫,大哥,这话从何说起啊?
她和高尘感情笃定,何来不高兴一说?
孟轻礼细细端详着她的神色,确是没有异常。
想来,许是悠悠那丫头多虑了,遂抿唇道:无事。
孟慕晴愈发觉得古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哥,你今儿是怎的了?有什么话,不能同晴儿明说吗?
孟轻礼只好把悠悠的担心说了。
天哪,这哪儿跟哪儿?
孟慕晴颇有些哭笑不得:是悠悠想岔了,我仅是不喜那衣裳,才会命她烧毁,大哥,你也是的,怎就信了她?五皇子对我的好,大哥你当看在眼里,那人啊,想及他,眸中立有情愫凝聚,怎舍得与我置气?
他们鲜少争吵,纵有斗气之时,亦是他先服软。
孟慕晴笑得甚是柔软,无法掩饰的浓情,显而易见,那是真真切切爱着一个人时,方才会有的神色。
见状,孟轻礼的心放下大半。
高尘回府时,已从隐卫口中得知了星罗爵炎到访一事。
他坐在堂中,等到孟慕晴过来,忙将人拽到眼前,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一遍。
他没把我怎么样。孟慕晴无奈的说道,不过很奇怪,他来这儿,除了与我做口舌之争,便只说不日要走,你觉得,他此举有何用意?
理他作甚?高尘冷哼道,他早该走了!
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此生别再出现于晴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