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又见故人
曼纱华身穿巫女装.头上却带着帷帽.念儿跟在身后.这次出宫视察是她自己临时决定的.
渊著若來.她的十五岁生辰算是巫女生涯的一个句号.若渊著不來.那她的十五岁生辰便算巫女生涯的是一个省略号.
她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什么.她总要做好两手准备.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视察.又或许往后的每年她都会像如此來纪念这个生辰的遗憾.
行至宫门的偏门时.两个推着泔水车的太监从曼纱华的身边走过.曼纱华与念儿忙捂着鼻子.往后躲的远了点.
一个较为年轻的太监手中拿着皮鞭.不时的抽打着一旁驼背的、浑身发臭的老太监.
“叫你推快点.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回去还要不要吃饭了.都是你害的.偷懒偷懒.我让你再偷懒.”小太监说着又是一皮鞭的抽在了老太监的身上.老太监痛得往后一躲.头顶上的帽子脱落.露出灰白色的头发來.
他捡起脱落的帽子.忙讨好似的对小太监道:“哎呀.别生气吗.我那里还有几个鸡蛋呢.回去要是沒饭吃我就把鸡蛋给.都给你.怎么样.嘿嘿嘿.”
小太监抿嘴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可他笑完后.举起皮鞭又狠狠的一抽.老太监的左肩顿时皮开肉绽.
念儿气的直跺脚.“真是无法无天了.巫女.要不要我们出面.”念儿询问道.
曼纱华睨了一眼方才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老太监.道:“我同你一起去.”
泔水车停置在一旁.小太监拿着皮鞭不依不饶的继续抽打着老太监.仿佛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一旁被抽打的老太监一边求着绕.一边笑脸嘻嘻的讨好着小太监.
念儿行至一旁.她再也看不下去.每每看到这时.她便会想起儿时家中的老父.她咳嗽一声.高声道:“方才见着巫女了.尔等为何不行礼.难道是不知道东夏国的礼数吗.”
小太监仔细一瞧念儿身后的黑袍女子.确是巫女.儿面前的这位应该就是念儿了.他忙的放下了手中的皮鞭道:“奴才不知是巫女和念儿姑姑.巫女恕罪.念儿姑姑恕罪啊.”
身后的老太监一听是巫女.吓得双腿发软.整个也趴在了地上.颤颤巍巍道:“巫女贵安.”
念儿指着地上跪着的二人道:“你.起來拿着皮鞭.你.替他推车.”
“啊.什么.”小太监不可思议的看着念儿.须臾后.他反应了过來.还了礼.忙将皮鞭拱手相让.兀自推着泔水车远去.小太监年轻力壮.推着泔水车倒是走的很快.一溜烟便走出去了好远.
老太监身子依旧伏在地上.连忙道谢道:“多谢念儿姑娘.多谢.”
念儿听着他的称呼略微奇怪.她道:“抬起头來.”
老太监身子明显一抖.随后他缓慢的将头抬了起來.满脸的褶子.皮肤黝黑.发丝杂乱.身上还伴随着常年与泔水打交道的酸臭味儿.
念儿看着他.突地恍然大悟.她差点就认不出來他是谁了.天呐.这样生活在宫中最底层、最黑暗的太监竟然是自己的老相识.
念儿嗤笑一声道:“黄公公.别來无恙.”
曼纱华上前一步.突觉眼前的人似是有那么一点儿眼熟.可究竟是谁她却记不清了.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时隔八年曼纱华.又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回回……巫女的话.奴才……奴才黄贵.”老太监颤颤巍巍的道.
“回回……华公主的话.奴才……奴才黄贵.”同样的一句话.而今不过是换了个称呼.又从黄贵的口中说出.
往昔与今日的声音像是交织重叠在了一起.但心境早已不复当年.
他还如八年的那个黄贵一样.胆小怕事.
而她却不是八年前的曼纱华.任一点的背板都会哭上好久好久.伤心的难以释怀.
老太监低着头身子一直不停的颤抖着.他等待着曼纱华的下文.而她只挥了手道:“你走吧.”
“什……什么.”老太监重复道.
念儿心中早已翻滚不已.她立着眉道:“巫女叫你走沒听到吗.”
“是.是.奴才听到了.奴才这就走.方才多谢巫女和念儿姑娘了.”老太监说着叩首.再叩首.直到三拜结束后.他才颤颤巍巍的离开.
“巫女.我们要不要给他一包银子.看他现在的日子很是艰难.我……”
“不必了.”曼纱华打断念儿的话.
一旁的花甲卫士看到了方才的一幕.上前來说着几句闲语道:“唉.他呀.念儿姑姑.您就不要可怜这种人了.胆小如鼠.”
“此话怎讲.”念儿道.
花甲卫士将那日发生的事从略提了一嘴道:“这每日送泔水去宫外的只有他们能出去.昨个我们头儿因为带我们练剑比试伤了手臂.正巧昨儿当值的太医去了别的主**中问诊.我们沒辙了.便请求那老头给我们带一包纱布用來止血.谁知他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还说自己若是被上头的发现了日子便不好过了.怎么样.哎呦真是胆小如鼠.”
“后來有个兄弟气不过.便端起了木桶中的粪便顺头浇到了黄贵的头上.谁知他也不恼.还一个劲地笑……”
“还有啊……”
“好了.我们知道了.退下吧.”念儿皱眉道.
待花甲卫士退去后.念儿心中难掩对黄贵的可怜之色.她道:“那日黄贵利欲熏心.鬼迷了心窍.联合薛乾坤來害您.您手上的疤痕……便是那黄贵所为.您胸口的那一箭……”念儿说着端起了曼纱华的左手.左手上烫伤的疤痕早已被刺着的曼珠沙华所覆盖.可当时锥心的疼痛她还依稀记得.
曼纱华茫然的抬头道:“你是说这疤痕是方才那个老太监所致.”
念儿道:“巫女难道都忘了不成.”
曼纱华摇摇头.“我记得.只是不想如今他怎么变得这么老……”
念儿心中可怜着黄贵却也痛恨着黄贵.“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她终于能明白这句话的无奈了.她道:“胆小懦弱之人终将沒有出头之日.在哪里都一样.一味的攀炎附势.嬉笑讨好到最后能得什么好下场.可如今的他落到这般田地.也是奴婢处罚时沒有想到的.他最多也不过四十.可如今看起來却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一样.让人心生愧疚……”
曼纱华的脸上倒是难起一丝波澜.她淡淡道:“有人选择安逸的活法.便一世不闻不问.安静的过好自己.有人选择拼搏争夺的活法.便时时努力着.机遇來了就往上走.有人选择借助别人的力量成就巅峰.还有人的便是那种畏首畏尾.一辈子碌碌无为却常常抱怨生活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可手下仍旧重复着昨天的事.前天的事.终到头來一事无成.”
“各有各的活法.不是很好吗.他早在八年前就与我们无关.我们何必再去干涉他的生活.”
曼纱华与念儿一路无话.自打出门见了黄贵后.各自心中其实都是沉重的.只是谁也不愿再提及他.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将让他过去吧.放过自己.也放过岁月.
今日是巫女的生辰.所以集市亦是热闹非凡.像是过小年一样.燃放着爆竹.叫卖着小吃.曼纱华碍于是巫女的身份.怕露了面又惹得街道混乱.她便戴好了自己帷帽.随着念儿一同安静的行善.
回宫时.暮光已是落到了西方.它从东夏宫的一角斜斜的照射了进來.将整个金装的红墙绿瓦照的金灿灿的.刺得曼纱华睁不开眼睛.
“巫女.念儿姐姐.你们可算是回來了.急死奴婢了.”敬婷站在巫女居门口迎接道:“这王公盛宴马上就开始了.方才南王來巫女居找过巫女您了.适才走了.巫女您还是快些准备去宴会吧.”
曼纱华端坐在古铜镜前.念儿将她头上的帷帽取下.柳眉微拂.一双晶莹似月的眼睛婉转翘盼着.小巧玉亭的鼻下.朱唇不点而红.面容白净的如羊脂白玉一般.念儿叹道:“巫女如此这般的容颜便是无可挑剔了.念儿真不知该给您怎样上妆了.”
曼纱华巧笑.道:“不知怎样上妆便不上了.我们去兰台吧.”
念儿点点头.
一抬软轿抬去.身后的宫人一一跟着.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曼纱华的生辰盛宴也改到了兰台.兰台偏远.景色却如画般的精致.前面是琼楼玉宇.后方是静小湖.闲暇时可以划着小船唱着小曲.从荷花旁掠过.摘几只莲蓬什么的.可这是安宁十二月.冬日.沒有莲藕.只有结了冰的小湖.
各宫的小皇子小公主由奶娘的陪同下.一一都上了冰.一个个的玩的好不乐乎.
曼纱华驻步在此.正准备抬步而.耳边却有人道:“你这样重也敢上冰.万一冰裂开了.大家都掉冰水中去了.这可怎么是好.哈哈……”说罢还不忘爽朗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