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月华似练.
玄逸之手持一杯清茶.立于花园内楼之上.远远看着凌月所住的院落亮起一点昏黄.低头垂目间.一轮上弦月倒影于自己杯中.影影倬倬.却是别有一番情致.
微风细浮.空气中飘过一丝微凉.伴随着树叶清淡的气味弥散在空中.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玄逸之抿一口凉茶.听见身后一声极轻微的响动.抬头望向远处的一片梧桐树林.声音缓缓:“这位朋友.既然來了.何不现身相见.”
话音才落就听到身后一阵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任宇驰已经站在玄逸之身后.嘴角扬着一丝笑意.走到他身边.却并不看他:“想不到宫主大人也有如此闲情逸致.倒是很有几分凌月的意思.”
玄逸之斜睨他一眼.紧抿的嘴角微微弯起:“真不愧是凌月的师弟.连这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转头瞥见任宇驰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他嘴角笑意更浓.“还是不要叫宫主的好.我年纪比你稍长些.唤作兄长似乎更合适.”
任宇驰一怔.低头浅笑.转脸看向玄逸之.心底觉得他似乎并沒有外界所传的那般神秘莫测.却是在不经意之间透着一股冷淡漠然.但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冷傲.却又让人不敢有丝毫逾越.想及他方才话中所提.任宇驰眉间突然一紧.“如此说來.玄兄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倒也不是全都知道.只是略有了解.”玄逸之转头回望他.一脸冷清.嘴角的笑意深不可测.他顿了片刻.才又开口.“我只是不太明白.既然三年前你们都已经逃出生天.如今又何苦回來再趟这趟浑水.”语气末尾处一声轻叹.似是很有些惋惜.
话已至此任宇驰心中已然明白.玄逸之定是已经知道他和凌月曾是东煞杀手的事.但他怎么会如此淡定.这不禁让任宇驰有些诧异.但不过片刻便也平静下來.到底像幻灵宫一样的地方.想要查一个人的背景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任宇驰仍然不明白.就算查到凌月和他的身份.玄逸之又何必寻來.这其中缘由.确实让人有些看不透.
原以为玄逸之和凌月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不一般.但自下午见他二人在亭子中的交谈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相反倒有些若即若离之感.反叫人看不明白了.而现在他玄逸之只身一人在这楼之上.那淡然悠远若有所思的样子.才又让人不免多心.
“既然玄兄已然知道我和凌月的身份.自然也知道死在戮手里的人并不是凌月的徒弟.那么这其中的道理.想來玄兄也是可以想明的.”任宇驰一脸肃然.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微低下头.不自觉握紧了身侧的长刀.
玄逸之侧头看他一眼.把茶杯放在了栏杆上.双手负立身后.一声轻笑.却更像是感叹:“我道是杀情无情舍命.倒不想还有你们这么一群人.”说完轻轻摇头.似是有些惋惜.
其实玄逸之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他话已出口.心底更是渗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抽丝一般.细微而不易察觉.但又是那么清晰.脑海中突然就涌现他将凌月拥进怀里的那个瞬间.心口更是莫名一痛.不自觉的就握紧了背后的双手.好一会才复又松开.
任宇驰闻言轻声一笑.“江湖上传说玄兄孤僻冷情.我真以为是说说.倒不想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说着低叹一口气.更笑得有些落寞.“许是从一开始就沒有得到人才会觉得很多东西的珍贵.我和凌月从小长在东煞.很小的时候就被迫摒弃作为人的情感.也许玄兄也听说过.东煞训练杀手是从孩童开始.我们第一次面对的搏命对象是与我们朝夕相处的同伴.倘若手下留情.死的就是自己.”
他说的平淡.玄逸之听得却是一阵心惊.忍不住转头看向任宇驰.却见他依然是一脸笑意的遥望着天边.眸底却是起了一层薄雾.迷蒙之间.却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他语气不起波澜.不带任何情绪.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
这样子真是像极了凌月.
“手染鲜血.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这就是世人给我们的评价.可是要知道.这些原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受制于人.是听命于别人的傀儡.所以能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于我们而言有多么重要自然不言而喻.更何况.我和凌月的命本就是方楚救的.所以为什么凌月就算拼了性命都要为他报仇.你现在知道了.”
玄逸之缓缓点头.眸光暗沉不少.心口突然就觉得很堵.仿佛有一口气梗在那里.咽不下又吐不出.生生憋得人难受.他竟然沒想到会是这样.虽然任宇驰口中所说他曾经听过一些.但不曾想到那些血淋淋的事实竟全是真的.
徒然一笑.却是满含了讽刺和嘲弄.
东煞杀手.听着多么响当当且让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却不知这名号竟然是用鲜血浸染过的.不过倒也理解.当权者们永远喜欢将自己的意志视为真理.永远不允许有任何人的亵渎或者质疑.只要是他们觉得对的.就可以不管不顾他人的想法.真真是将自私演绎的淋漓尽致.可是即是如此.也沒有人敢说些什么.因为权力可以决定一切.
玄逸之一直对这种思维不齿.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关心世事的原因.朝堂之上肮脏龌龊太多.看得多了难免不平.不如就安稳呆在他的幻灵宫里.其他的所有事都是无关.封闭而自在.这就是他以前的生活.然而现在.他却是很难再将这种生活方式沿用下去.而原因.却是连他自己都沒有参透.
突然想起凌月身上的伤.还沒等自己反应过來.他一句话已然出口:“凌月身上的伤是怎么弄得.”
对于玄逸之猛然间问的问題.任宇驰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一眼.皱起眉头道:“玄兄不知道么.凌月为了救王妃.只身一人闯云霞山庄.然后被戮打伤了.被囚禁起來.虽然时日不多.但你也知道司马皓正的手段.那日救她回來.她的衣服像是整个在血里泡过一样.听帮她换衣服的人说.身上只皮肉伤就有十数处.又断了肋骨.还被人捏到伤处.那情形有多惨烈.光是想象便能知晓.”
呼吸突然一沉.心跳漏掉一拍.玄逸之眉头紧锁.不自觉摇了摇头.任宇驰口中的情形他仿佛亲眼所见一般.瞬间就明白了为何凌月下午才走了沒几步就脸色煞白.想必是扯到了伤处.可后來跟她去屋里喝茶却又见她摆出一副完全沒事的模样.偶尔看着那个身边名叫若水的姑娘眼中的躲闪.
难道是怕她担心所以故意强忍下來的么.
想到这里心口就是一阵钝痛.玄逸之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从袖袍里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任宇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这里是我从幻灵宫带來的药.你带我转交给凌月好了.既然她师承医怪.想來这些药她定是会用的.”
这些药原本是他來之前夕央给他带上的.可是下午一见凌月倒也忘了.现在才想起來.却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些晚了.
任宇驰低头看看他手中的药瓶.倒是沒伸手接过.而是嘴角带笑的看着他.问:“既然是玄兄带來的.何不自己拿给她.”停顿片刻.继续道.“既然是玄兄的心意.自然还是玄兄自己给她的好.况且玄兄要知道.相术者难自相.医者难自医.凌月现在伤未好全.就算她会用也有些勉强她了.”
玄逸之低头想了想.依然沒有收回药瓶的意思.抬眼看任宇驰.面色有些为难:“这话倒也有理.但是倘若我去.多少有些不方便.不如由你代劳.毕竟你是她的师弟.自然好说些.”
“我就算了.”任宇驰摆摆手.“我已是有家室的人.这种事自然不能再做.要不这样.你把药代转给司马皓轩.我想他倒是挺乐意帮这个忙.”说完.他意味深长的一笑.等着玄逸之回答.
脑海中顿时浮现司马皓轩的脸.玄逸之目光骤然一寒.不动声色的把药瓶重现塞回袖袍.伸手拿过栏杆上的茶杯.抿一口.假作不在意的问一句:“上次听凌月提起过.她等的人是你们师兄.”
凌月居然跟玄逸之说起过这个.任宇驰心中一惊.面上却沒有表露.单手扶住栏杆.指尖不由的用力.闷闷“嗯”了一声.突然间仿佛想起什么.忙问:“玄兄.你和凌月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題其实已经困扰他很久.但总沒找到合适的时机.方才说了那么多.倒也沒想起來.现在终于想起來了.便急匆匆问出了口.
玄逸之微微一怔.嘴角牵起一丝浅笑:“说起來也是巧合.”脑海中尽数浮现与凌月初见时的场景.一幕又一幕.那么清晰.仿佛昨日经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