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王宫建在聚峰山,尽圴山和帝郢山远远合围而成的广阔平坦地带,在尽圴山和帝郢山的狭长关隘上,每隔六十米建一个据点,出入王宫的人必需接受重重检查。关隘出口处又是三山环伺形成的广三角地带,在此建有鹰之国的都城,,安袤,人口密集,各行各业來往纷繁,富庶繁华。
从都城安袤向四周延伸出无数的大道,用以联络分散于山间的州郡,州郡又延出小道,照顾居民点。如此,百姓欲上都城,经过州郡的检查后,即可执通行证上大道。
然而,比之鹰之王国,苍腾在王宫,都城的选址以及联络等方面考虑得似乎不尽周到。王宫建立在山泽向荒原的过渡处,原來这里是藤蔓丛生,低矮灌木密集的葱郁地带。
六百多年前,苍腾开国国君梦夕战胜寿倚之地洪梧王国的最后一名国君,夺走玉玺,毁灭原來建在山间,安全隐蔽的王宫成废墟,率部來此,命人砍伐植被,填土坑凹的地方,建立了新王宫,而都城戟乾则仍在原王宫附近,距新王宫足有两百里。
几百年來,在原來的废墟上,建起了无数大型茶楼酒肆,稳扎于此,根深蒂固,戟乾都城则环绕着茶酒楼,以此为中心向四周扩展,面积足有鹰之安袤都城三倍之大。
至于联络,戟乾城仅有一条大道通往王宫,与鹰之不同,城的四周延伸出无数大道小道,州郡村皆连。
因此,一般而言,欲灭鹰之,必先占据安袤,而欲灭苍腾,必先占据王宫,后控戟乾。
苍腾王宫的选址面临战场,且大部分兵力驻留于宫中,为数不多的武卫队巡逻重要的山泽,却都是以一敌十的精兵。大将的住处全在庞大的王宫之中,不准在外地拥有府邸。鹰之则由藩王和大将领了一半兵力分驻各要地,形成几大实力中心,衷心拥护王宫。
因此,历來不少国家认为只要攻破苍腾王宫,便可以占据苍腾所有的一切,举兵前來,却不料纷纷惨败而归。
邵柯梵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案上两国布局以及山泽之地的彩绘,若有所思。
立下互不侵犯的契约之后,除非是鹰之先出兵或是大错苍腾在先,不然,为了那对天下,以及对简歆的承诺,对于那方山泽之地,苍腾扬起的铁蹄怕是要永远忍着不踩了。
统一莽荒的希冀,这一生,真的沒有结果么? 一次又一次受阻,下次,倘若有下次,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邵柯梵皱了皱眉头,合上图册,站起來踱步,再加上方才的事,心情有些沉重。简歆执意要去看子渊被他拦住,说两名婢女会好好照顾他,将她支去看小公主,她便不悦地去了,明明昨天才去看了歆薇的。
昭涟那件事始终是他的一个灰色心结,本來以他的性格并不会有多愧疚,然而在她的面前却是惴惴不安,要是她知道……一定不要让她知道,不论怎样。
是的,不论怎样,哪怕……
邵柯梵心一疼,手握紧了桌案边缘,为什么事情会到今天这样的局面,倘若他不灭泽观,不将秦维洛擒來苍腾,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
那么个可人儿,他即使再怎么心狠手辣,也是不忍下手的,并且昭涟临死前,他对她有过承诺,对将死之人的承诺,比对什么承诺都要重,这是所有人潜意识里的认知。
可是,倘若她从子渊口中得知昭涟残废的事,他便会再度失去她,在他的心目中,除了锦绣山泽,再沒有什么事比她更重要,他再不能忍受失去的打击。
虽然明令两名伺候子渊的婢女不得再让他乱跑,但简歆的性格,他却是管不住的,即使子渊与她说话时两人在身边提防,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说漏嘴只是瞬间的事,瞬间便可以摧毁一切。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邵柯梵心口一紧,一种窒息感袭來,忽听一个声音在殿上响起,“国君,楼大侠求见,说有急事禀告。”
急事?邵柯皱皱眉头,心里生出两分愠恼,方才转念间,他本打算循着简歆的踪迹去看她是否真的去陪了小公主,却不想被人打搅了。
达庆恭恭敬敬地将虚掩着的书房门推开,躬着背将国君迎了出來,却见大殿上侯着的楼钟泉脸上略显焦急,且夹杂着两分疑惑。
邵柯梵冷着脸,不开口,等待着听那件“急事”是什么。
楼钟泉察觉到国君不悦,心里有些吃惊,装作不知地垂头拱手,“近两日郑笑寒下令在鹰之荒原上,搭建帐篷包供百姓居住,臣特來禀告。”
山泽之地资源丰富,在政策宽松的条件下,百姓可采土下劣质金矿以及一些碎银矿,并且山间可开垦田地,种植薏米和桑麻,生活充足无忧,郑笑寒却命令在荒原那清寒之地搭帐篷,着实奇怪得令人不解。
邵柯梵眉头皱到了最深,“帐篷包建來,可真的是供百姓居住?留意过住进里面的人沒有?”
楼钟泉似是回忆了一下,回答,“确实是供百姓居住,只是,臣隐隐觉得不对……”一想却是沒有什么异样,便有些支吾地不再说下去。
“呵,是供百姓装束的人居住的罢!”邵柯梵冷冷一笑,“有老有少?看起來像一家人?”
“每一家人口大致在六七口左右,两辈同居,亲密和睦,确实是一家人。”
“噢?”邵柯梵眉目一挑,嘴角讥诮地扬起,“小辈年龄段,长辈年龄段?长辈可都健在?”
楼钟泉不知国君的意思,还是如实地答,“小辈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长辈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长辈都健在。”
邵柯梵目光一狠,“如果本王是郑笑寒,长辈一定这样安排,,有的健在,有的丧偶,有的双亡,免得惹人怀疑。难道郑笑寒专门挑了父母健在的人家?”
听国君这样说,楼钟泉一个激灵,“对!看來确实是有意安排的,不过……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邵柯梵沉吟一番,大概明白了一些,“你先下去罢,注意盯紧一点。”
他施展隐身术,却在出宫的时候转了念头,折到了婕琉殿,悬在彩绘着绿洲和水流的房梁上。
目光一下子凌厉无比,似乎一根煨毒的箭,刺向下面的场景。
简歆真的沒有听他的话,到了这里,此刻正说着笑话逗子渊,子渊不时爆发出一阵天真的笑声,然而,黑亮无邪的眸子里淡淡的哀伤却散不去。
那两名剑客扮成的婢女正在一旁小心地侯着,国君并沒有告诉两人派人挑断昭涟全身经脉的是他,只吩咐她们不能让子渊说出关于昭涟残废的话,然而,两人心里定是明白个大概,也不多问。
由于内心有愧,简歆比较忌讳提起昭涟,只有不懂事的小子渊偶尔问起娘亲什么时候回來,这时婢女便会将话題引开,简歆也在敷衍两句后,不安地转移到她的笑话上。
邵柯梵怔怔地盯了一刻,只觉得内心越來越堵,眉头也越皱越紧,对这个小生命的一点爱怜冷却了下去,直到子渊看了更漏,对姐姐说读书的时间到了,娘亲规定这个时候一定要读书,叫姐姐下次一定再來陪他,简歆才从座椅上起身,在两名婢女的陪同下走出婕琉殿。
子渊跟到门口,向简歆告别后跑进书房,拿起《子孝行》读了起來,稚嫩清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响起,似一只小鸡在早晨呼唤母鸡,格外凄清。
红衣身影转眼间已到书房横梁上,手动了动,仿佛受到意念的召唤,一团白光凝聚在掌心,然而,注视着那个孤寂的小小的身子,终究是将白光吸回了体内。
邵柯梵一横心,生怕自己改变暂时的主意,施展隐身术,前往荒原而去。
稀疏分散的白云似乎受到了某种号召,聚拢在一起,变成一朵大而略显灰色的云,一袭红衣衣祙扫过云翳边缘,倏而消失在云中。
果然,在临近褔蓁之地过渡带,面朝苍腾一侧的荒原,建起了两百來个帐篷包,密密麻麻的劳工像蚂蚁一样穿梭于材木与篷布之间,铺筑房基,支篷布,三轮铁车运载着较为平整的石头被人从山间推出,轮辙碾压出沉闷的“咕噜”声。
人群中不见郑笑寒,亦沒有杨永清,几个暂时当工头的将领在走來走去地指挥,要么斥责失误,要么催促速度。
建好的两百來座帐篷屋中,偶尔会走出來一两个人,混入劳工队伍中,或观看,或帮忙。
邵柯梵神色一动,无论男女,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精神焕发,身体骨干健壮,似是练武之人,果然如他所料,郑笑寒意图跳出契约的约束,故而采用了这一招,再加上十三万座坟墓的威力,鹰之国恐怕要真正地强盛起來了。
上次与郑笑寒交手,从她的剑可以吸附恶灵,从而增强十倍的威力來看,鹰之修建墓地的用心昭然若揭,然而,就是不知道使用了什么秘术,能够将死尸的亡灵镇住,让鬼差无法带走,并将其变成凶残的恶灵,用到时关键的一步是,需要施了法的剑來唤醒。
难怪,祭尘和法师重烛都无法看出任何异样。
邵柯梵恍然一惊,战争以烂摊子的局面收拾后,他只顾围着简歆转,沉浸在她归來的喜悦和她冷淡的悲哀中,放在国事上的心思要比原來少了几许,对郑笑寒的提防也不如以前那般警惕。
而今,他们重新走到了一起,他见到了难得的笑靥,并得到半年婚期的承诺,是应该好好与郑笑寒斗斗了。
然而,隐隐有一道深渊,随时可以将他们之间吞噬,再难回头,他每日例行上朝和批阅奏折之后,时间几乎花在了对这件事的纠结上。
难道,错了一件事,真的需要付上错十件的代价去弥补么?而越來越多的错,便是万劫不复,便是永远遗憾。
可是,他有什么选择,他能如何选择?
苍腾国君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仿佛一枚星辰不断下落,轨道越來越幽黑,最后滑入无底洞,身不由己地下沉,看不见自己,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黑色。
忽然想到那如花的笑靥,那颗莽荒最美心灵,那纯善至上的灵魂,他精神一振,眸中星辰闪亮,施展隐身术消失于云中,那朵大云瞬间分散开來,稀疏清淡,朝各方幽幽飘去。
不管未來怎样,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