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全身着朴素衣衫的男子,单从面相上看來他算不上是世俗人眼中的美男子,沒有唇红齿白,也沒有猿臂蜂腰,两道浅浅的眉毛,似动非动,欲弛又张,眉下是一双幽深而又略显祥和的眸子,随着那两扇单眼皮不时的眨着,注视间,仿佛看透了宇宙苍生,红尘万丈,这是一双暗含智慧与深邃的眼睛,
男子全身上下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只有那一双看似本不应该生长在他身上的白皙修长的手掌,这与他脸上的略显灰黄的肤色似乎极不相配,那似一双女人的手,纤细修长而白净柔软,十指的指甲鲜亮的立于指端,亮白中透着绯红,仿佛一片片从肉里长出來的锐矛,坚毅而顽强,直能刺破你的身心,而更加令人不可置信的是,在男子那不甚精致的脸的下方,也就是下巴的部分,竟然留有一撮三寸來长的小胡子,一根根的赫然伸展,随风微微摆动,这在现在的社会中似乎有些另类和不合时宜,不过若与那一身朴素的衣裳搭配起來,倒真有几分古人儒雅的气息,
男子一只手中拈着的是几片凋败的枯叶,另一只手上却紧握着一把长约三尺的雨伞,嘴角处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喜是忧的表情,只不过现在正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不知他为何要拿着一把伞,这行为不仅有些奇怪,甚至有点荒诞,
他将最后一片枯叶也丢入水中,慢慢的转过身去,口中仍低沉而清晰的念道:“玉骨香魂非尔质,散入潭里迷浮萍,我将白练盛尔骨,葬于花下伴秋声,”一边吟着,一边操起躺在水榭栏杆处的花锄,花锄边上还有一个白色的布袋,里面圆鼓鼓的似是装满了什么东西,他一并提了起來,向一颗桃花树下走去,放下手中的雨伞和布袋,他抬起花锄刚想挖坑,就在此时一个爽朗而明亮的声音传了过來,
“好啊,人家黛玉葬花,你却偏偏葬叶,你也当真算是一个痴人了,”话音刚落,却见从那园林入口处的鹅卵石小道上慢慢走出一个英伟的男子身影,
來人长相颇为英俊,不仅身姿挺拔,就连一身鲜亮的衣装也熠熠生辉,白净的脸上棱角分明,一头乌黑的短发梳得整齐有序沒有半根杂乱,双眼皮,高鼻梁,两道剑眉上挑,满含明媚之色的眼神扫來,仿佛他周围数尺以内的花草都受到他的感染,变得更加蓬勃生辉,这个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都洋溢着绅士风度的英俊男子正是许多少女心目中心仪的对象,与那个执伞吟诗,留着小胡子的男子比起來当真是极大的反差,
而此刻,那个手拿花锄的男子却连头都不抬一下,仿佛对來者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步,依旧埋着头,开始挖坑,
“喂,姓玉的,我说你小子的耳朵是不是被老鼠咬掉了,沒听到本少爷我在和你打招呼吗,你倒是应一声啊,”那个后來的美男子,双手叉与胸前,语气中不含半点怒意的向着那个桃花树下挖坑的男子叫嚣着,那个身影顿了一下,但随即又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自古以來,有多少人都为黛玉葬花而心碎不已,那些被葬的残花若是有灵,也该感到无憾了吧,可是放怀一想,为什么当年黛玉葬得是花而不是叶呢,花和叶同是一木所生,生而就当平等,只是叶的外表可能稍逊于花的颜色吧,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人们伤春,只懂得花的哀伤,却又何尝知道叶的寂寞,由此可知,潇湘妃子纵然是气质若仙,也始终逃脱不了世俗的眼光,”男子的语气平淡,却答非所问,
“我说你小子平白无故在这胡乱感叹些什么呢,什么狗屁花的哀伤,叶的寂寞,这残花落叶要真是有灵性,就让它们告诉我这几起连环杀人案的线索,让对警方和上头都有个交代,如此一來也不枉你在这多愁善感的吟诗作对,而我却花费了两个多小时,连午饭都沒來得及吃,漫天遍地的找你了,”美男子好像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美男子是谁,这个美男子他姓钟,叫做钟子贤,而另一个长着小胡子的青年便是他玉溪然了,
“怎么了,是不是上头又催你催得紧了,”玉溪然依旧沒有抬头,仿佛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直有些超凡脱俗的迹象,抛开了一切的牵绊,此刻在他的眼睛里面,只有那一囊残叶和手中挥动的花锄,花锄轻动,锄尽了流年光景,岁月无情,
“何止是催得紧,简直就要把我给敲骨吸髓了,说要是再不马上给他一个答复,就让我立刻卷铺盖滚蛋,你说我能不着急吗,倒是你呀,装作什么事也沒有一般,一个人躲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附庸风雅,你到底还有沒有一点同情心,”钟子贤愤愤不平的又开始叫嚣开來,这便将他平时装出來的绅士风度一下子暴露无遗,哪有一点绅士的样子,简直就一流氓的形象,
“那你有怪得了谁,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自己做下的孽要自己弥补,谁让你当时非要逞英雄,说要一个人将这起案子给承担下來,并且承诺在三日之内必能查出真相,还公众一个清明,好了,现在已经过了两天半了,时间紧迫,你不去抓紧寻找破案线索,却跑到我这里來打扰我清静,是何道理,”面对钟子贤方才那略带挑衅性的言语,他面不改色,语态平和的应答如流,逼迫钟大公子首先败下阵來,
“我说哥呀,我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吗,若是沒有你这个坚强的靠山做后盾,我哪敢夸下那样的海口,事到如今我已经是黔驴技穷,六神无主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钟子贤连忙赔了个笑脸,神态之间满含着一股令人望之生厌的猥亵表情,
“哼,为了我,说的倒好听,恐怕是你想要出风头,想要成为公众和舆论的焦点,才不惜打肿脸充胖子的极力应承吧,现在引火上身了,才知道后悔了,才知道想起我來了,”他冷哼了一声,依旧沒有抬头,声音也很冰冷,
“哎呀,现在不是讨论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題的时候,我求求你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对于这起连环杀人案你到底与沒有线索呀,”钟子此时已经彻底暴露了他原本可憎的面目,
玉溪然终于挖好了一个深有半尺许的土坑,这才缓缓的抬起头來望向钟子贤,脸上保持似笑非笑的表情,如一个历尽沧桑的智者,气质内敛,却缺乏他这个年纪所该有的那股血气方刚的气息,
“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可能是一个有严重狂想症的心理病患者,但与此同时也是一个对《红楼梦》甚为精熟,研究颇深的文学天才,凶手每次行凶都做得天衣无缝,但又故意留下线索给我们,以《红楼梦》中的诗句为线索引导我们排查,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凶手肆无忌惮的杀人,公然以此为乐,以此來挑衅警方的尊严和耐心,这种变态扭曲的心理当真可憎,凶手三个星期之内连续杀了三人,并且杀人时间都选在了星期四的午夜时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是一起预告杀人案,凶手每次杀完人之后留下的线索并非他本人的信息,而是关于下一个要杀目标的信息,看來他并不会就此而停止犯案,而且下一次犯案的时候也必定是星期四的午夜时分,也就是两天后,我有把握在两天后将他给抓住,揭开这位所谓的‘星期四杀手’的真面目,”玉溪然原本带笑的脸上换做了一层肃穆的表情,神情之间还带有几分的傲气,几分的不屑,他仿佛在向世间宣告,一切在他面前玩弄手段的人只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此时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钟子贤了,好比是一个掉落深渊的人突然看到一丝光亮,一个快要淹死的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狂喜之情溢于言辞,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了,”他不可置信的想要确认已心中的疑虑,
“不错,凶手自认为在《红楼梦》的研究方面有很高的造诣,却不知道这本书有人在少年时代就能把它复述下來了,我早说过,不要轻易的在别人面前彰显你的才能,否则只会死路一条,因为这个世界上比你强的人俯拾皆是,”玉溪然依旧冷冷的表情却让钟子贤安心不少,
“对呀,我差点忘了,您老在古典文学方面可是一个奇才,看过的古籍书本恐怕八辆牛车也拉不完,”钟子贤的这句话并不是在故意吹捧他,
“好了,别在这拍马屁了,也不嫌恶心,你还是想想在接下來的两天里该怎么去面对上头的质问和公众的谴责吧,”玉溪然冷笑一声,重新低下头去,不再搭理他,他的神情又变得似笑非笑,不可捉摸起來,他蹲下身去,把盛满枯叶的布袋放进了土坑里,随即便用那双白皙修长的不似男人的手掌捧起一把掺杂着残红落花的泥土,轻轻地洒在上面,
钟子贤已经被他赶走了,眼下整个小园林里面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但他并不感到寂寞,因为有满园的景色和这个新建的“叶冢”陪着他,玉溪然的口中再次响起了那首他不久前才作好的长诗,名字叫做《葬叶吟》,
“飞花逐叶碧云天,叶落绛珠青冢前,女儿香冢无人拭,残红泥化独自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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