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衷心笑(2)
“那你先笑一笑。”
峨嵋咧开嘴假笑。
“不要这样勉强。”
第二天,她到母亲家探访,捧着一大盆艳红牡丹花以及苏式小糕点。
来开门的却是金先生。
“峨嵋你好。”
“金先生好,家母不在家吗?”
“她同女佣出去买菜招待你。”
“这么客气干什么。”
峨嵋有点尴尬,只得她与母亲的男友,说什么好呢。
只见金先生永恒是四十出头英伟模样,雪白极薄衬衫,隐隐看到胸肌,鬓脚略为斑白,更显得有经验有智慧,他眼神深邃,鼻子笔挺,有一双大手,身体语言也好,从没威胁感。
峨嵋忽然又一次脸红。
她自己做一壶龙井茶,金先生还有一个好处:他不吃不喝,当然,也不睡。
唷,十全十美。
峨嵋仍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金先生却说:“初见你,才十岁左右,真是个哭娃,脾气极坏,幸亏兴一知道你心意。”
峨嵋答:“你一点也没变。”
“力气差许多,从前,双臂可以抬起钢琴。”
峨嵋唯唯诺诺。
她不宜多话,不是怕金多心,而是她母亲。
幸亏这时老妈回来,见到伴侣,先亲吻脸颊,然后才说:“峨嵋今日吃鸭汁云吞。”
金先生说:“我到后园替玫瑰苗转盆,大学农科研究成功把玫瑰还原,返转云贵高原茶树可爱模样及香气,我要了三盆,以后不必嫌英人变种玫瑰俗艳了。”
听听这话,像一个机械人所说的否。
母亲把双腿搁在沙发上,“你看兴十的工夫,全屋一尘不染,此刻又去忙厨房的了,工作态度无懈可击,最叫人欣赏是家中千种杂物在何处全知道。”
峨嵋想说话,又合拢嘴。
“女儿,今日约我何事?”
“我牵挂你。”
“你们这些飞出小鸟还记得老巢。”
峨嵋微笑,“记得。”
“可有带回家男友?”
“没有,昨日,介绍所推荐一个两女之父。”
“峨嵋,试不得,这种人背上不知多少包袱找人共背,听着都累。”
峨嵋点点头。
“时代越进步,越是深信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长辈的不良经验今日都不顾自尊摊开来讲,著书立论,前车可鉴。”
“是,母亲。”
“老挑漂亮男朋友是肤浅的。”
峨嵋忽然微笑。
“好端端笑什么。”
“金先生英俊潇洒。”
“人到中年,我才放肆一下,除却阿金,我已无选择,难道中年的我还去结交老年的他不成,你不知老男人多么丑陋自私可怕专横,体内睾丸酮减少,渐渐比女人还婆妈、固执,没有一件事看得顺眼,牢骚特多,无事不扰攘一番……眼角却还瞄着美貌少女,猥琐卑鄙之处,说也说不尽。”
“历年我也见不少。”
“对不起。”
“你是在形容我爸吧。”
她哼一声。
“妈,你看上去还是那么漂亮,去年爸说:‘你妈像不会老。’”
“哼。”
峨嵋赶紧拍马屁:“只不过下巴略松些,更添成熟风韵,对了,染发剂用何种牌子?什么颜色?光亮自然极了,又不会太黑太暗。”
老妈不出声。
峨嵋怕越说越错,噤声。
金先生回转,看到女友黑脸,伸手指一指她鼻尖,“笑一笑,我们出去找朋友吃饭。”
“不去。”老妈像少女。
金先生一手抱起她,朝峨嵋睐睐眼。
“放下我,放下我,女儿在此。”
他们一路上楼去。
这时兴十出来说:“王小姐留下吃饭。”
“啊,”峨嵋说:“我还有事。”
“王小姐,你难得来。”
“下次吧。”
她披上外套离去。
每次到娘家,都希望把母亲抱紧紧说心事,但次次都碍着金先生,这还是个假人,有些朋友,他们的继父都换了好几届,见面不知多尴尬。
科学再进步,却无法叫人的思想更加开放。
峨嵋闷闷不乐坐上车。
司机老三老四说:“又怎么了,像王小姐这样,也算天之骄子,为什么时时郁闷不乐。”
“司机,去车行,我们去挑新车。”
“王小姐,其实这辆车还可以用一段时间。”
“叫你去就去。”
“其实我并不想驾驶新车——”
“你去不去。”
到了车行,职员出来招呼,分明是一名受过详细完整严格训练的机械人,他露出最诚恳和善特别调校最受顾客喜欢的微笑,声音动听:“王小姐,终于等到你了。”
他看看司机,又检查旧车,对峨嵋说:“恐怕两件都要更新,请过这边参观。”
最新款电动车分二人、四人座位,连司机,包用三年,售价公道。
“这边的华丽古董形款仍然受欢迎。”
那是上世纪恶形恶状的平扁极速跑车队。
峨嵋摇摇头。
“这边是婴儿家庭车,六枚轮子,平稳可靠。”
峨嵋看半晌,才决定要一辆最不起眼小小灰色两座位车,“请把司机搬过去安装。”
“但王小姐,我们有许多新一代司机。”
“这个旧司机知道我太多秘密。”
“明白,王小姐,我们即刻把它中枢机关转置,只需十分钟,我替你斟杯咖啡。”
峨嵋走到一个角落,一家人正在试家庭车,那年轻太太嘻嘻笑,“越发似装甲车”,高大漂亮丈夫唯唯诺诺,一个三四岁小男孩顽皮地伸手摸这个摸那个,终于来到峨嵋身边,神气活现说:“我到了十八岁也会飞车。”
他母亲过来,“对不起,这孩子多嘴。”把他拉走。
这时职员出来,“王小姐,都做妥了,你可以付款把车开走。”
归途中司机话可多了:“这对新手我用不惯”,“尚未习惯新双目焦点”,“兴一会不认得我”,“王小姐,我后悔叫你换车”……
新车静寂,只得司机声音。
人与机器,关系渐渐不可分割。
终有一日,兴一也会被换。
她回办公室处理文件,忽然收到一个电话,她说:“马上来。”
立刻取过外套赶往衷心笑办事处修理部。
尔泰迎出,“这边。”
峨嵋看到兴一躺在担架上,一边身子用白布遮着,少许破损零件露在布边外,兴一看到主人,“王小姐——”
“嘘,嘘,我知道。”
尔泰说:“王小姐,请代兴一签署,授权我们替它换一具躯壳。”
兴一颓然,她若会落泪一定哭泣。
“兴一,”峨嵋问:“发生什么事。”
兴一竭力说:“我往鱼栏挑海鲜,一辆货车斜路溜后,即将撞墙,眼看要夹住蹲在路边拾荒老妇,我冲上替她挡了一下,整个左身被夹烂,幸亏头部无损,叫救护人员把我送到衷心笑找尔泰。”
峨嵋欲掀开白布,尔泰苦笑阻止,“你不想看到。”
“是,是。”
尔泰把峨嵋请到外边候诊室。
“换一具兴十三吧。”
“我仍叫她兴一。”
“其实最好连中枢思想控制器也更换,新一代性格活泼先进,你会喜欢。”
“她是我老保母。”
“峨嵋,兴一并无感情。”
“但她会救人。”
“那是她体内危机意识启动,保母全有这个装置,保护少主。”
峨嵋嘘出一口气,双手颤抖,在文件签署,她选择要老兴一,心甘情愿,任她噜苏。
“十分钟,请稍候。”
真没想到,会在今日替兴一换头,世事仍不能预测。
她在候诊室独自垂头。
一具小小电视机正播放新闻,记者的声线充满激情:“智能机械保母勇救老妇——”说的,正是兴一。
“世上有千万具兴一,但这一名却在千钧一发间救了七十八岁的阿婆一命。”
峨嵋看着荧幕,当事人老妇低头不出声,白发萧萧,已经耄耋,为何流落街头,想必是年轻之际没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