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幸运星(1)
开头,是痛。
痛到晚上睡不着,只得服食镇痛剂。
无效。
然后,发现淡绿色分泌,无臭,但浓稠。这时,一个月已经过去。
年年忐忑去找医生。
王医生是熟人,让她脱去上衣检查,一看,脸色即变,抬头,警惕眼神与病人接触,年年立刻明白有事,她咳嗽一声。
医生叫病人躺下,细细检视,按下胸脯,年年皱起眉头,“痛?”“是”,乳房已经红肿发胀。
医生唤进看护,“做全套检查,并致电易医生订最快时间。”
看护立刻戴上手套替年年抽血检脓,以及造影。
病人如此年轻。
而且貌美。
站起之际,身段苗条,如香艳杂志中间拉页美女,处处恰恰好,不过份。
看护心酸。
“马上把样板拎到化验所。”
年年坐着不出声。
王医生说:“你今年廿四岁。”
“是。”
“发现不妥有多久?”
“一个月。”
“不止一个月了。”
“约夏季吧,游泳回来淋浴,左胸有小小硬块。”
“为何不早警惕。”
年年还没来得及回答,看护进来,“易医生此刻有一小时空档,让病人立刻到诊所。”
年年抬头,“这是午膳时间。”
“易医生诊所就在楼上,我亲自陪你。”
“我——”
“穿上衣服,立刻!”
王医生气恼,病人彷佛还不知情况危急。
年年被押着乘升降机到顶楼易医生诊所。
一走进去,便推开写着肿瘤科的玻璃门。
另外一个女医站起,“是年小姐,请坐。”
一直还算镇静的年年这时双手忽然颤抖。
她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
王医生一直用她宝贵时间陪着病人。
“病历如何?”
“非常健康的女青年,每年都来我处检查。”
“上次体检应是何时?”
“六月。”
“这是说,肿瘤在八九个月时间迅速蔓延,来势汹汹。”
“防不胜防。”
两个医生讨论的语气,年年不过是个病历样板。
“年小姐母亲亦是我病人。”
易医生知有下文,“啊。”
“年太太病发在三十二岁,医治无效,两年后辞世。我已紧紧为鉴,留意遗传可能,岂知——”
年年双手抖得更厉害。
易医生打开一格抽屉,那原来是小小酒吧间,里头放着许多各式各样小小样板酒,她拧开一支威士忌,打开冰箱,取出冰块,加入杯中,递给病人,“喝一口。”
这是第一杯。
年年往杯里看去,冰块非圆非方,而是最早电子游戏机打怪兽里那些天外来客形状。
她不禁微笑,喝一口,酒入愁肠,四肢放松。
易医生说:“不要怕,你还年轻,肿瘤科拥有许多崭新科技。”
年年点头。
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后的今日,吃尽万苦,掉光了的浓发长回,像刺猬,皮肤受化疗影响变得粗糙,她还失去百分之七十味觉。
这些,都还不重要。
她已摘去双乳,剩下两道疤痕。
不过,她活着。
而且,继续工作。
未婚夫青山陪她走过千辛万苦这一年,不止一次伏在她胸前流泪,“蛋,我陪你一生一世。”
年年不出声,咬紧牙关死忍,希望没有人揶揄她厚着脸皮不愿轻生。
每次到易医生处,看护都为她斟一杯琥珀色威士忌,加上趣怪怪兽形状冰块。
一次,青山在玩具店看到这种软塑料冰块模子,高兴之极,买下半打送给爱人,又搜购某酒庄里所有庄尼走路黑牌威士忌样板。
年年感激得说不出话,像个孩子般抱着青山,长久不放。
在这一年多,她渐渐变得沉默。
需要咬紧牙关屏住气活命,还怎么说话。
上司说:“年,你不必挺着上班。”
教授指出,“随她去,反正上下班时间不定,免她在家胡思乱想。”
年年发觉写报告也要极大体力,像苦力抬重物一样,没有精力,按键忘字,无以为继,只能托着头懊恼。
她想起青山第一次把她带回家的情况。
那一天,她什么也没准备,也没打扮,白衬衫卡其裤。青山本来说好去码头看远航的高桅帆船,小跑车忽然一转,到了陆宅。
那是一幢小小独立洋房,在本市来说,只得富翁才住得进去。她一直知道陆家环境不错,却不料富裕到如此程度。
她有点意外。
门一打开,大厅传出欢呼,“陆青山回家了。”
可见青山不住家里。
两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迎出,看到年年,忽然愣住,她俩听说兄弟这次的女友相貌标致,却料不到好看到这种地步。
怎么说呢,那是一种不落俗套活生生的秀美,她容长脸蛋,皮子雪白,两颊晒得微红,浓眉长睫,小肿嘴,身段高挑,齐青山耳边,衣衫虽然宽松,但也看得出胳臂是胳臂,腰是腰,还有,高耸胸部。
大小姐低声说:“整个人像意文艺复兴时代画家鲍蒂昔利的维纳斯。”
只有二小姐听到颔首。
“年小姐快进来坐。”
说这话的是陆太太。
青山拉着女朋友说:“妈,我来介绍年年,家母,以及刁钻的自小叫我吃苦的大姐彤云及二姐紫杉。”
年年连忙鞠躬愉快称呼。
那陆太太上下打量,喜从心发,这可谓是青山历年最登样的女朋友,如此朴素自然可爱。
年年见三母女在家都穿戴整齐,只觉自身太随便,只得以笑脸搭够,脸容更显得无比甜美。
大家围住客人坐下。
“与青山一起多久。”
“一年左右。”
“认定是对方没有。”
青山肯定地答:“一定是年年。”
“家里有什么人,做事还是读书。”
“年年已获硕士衔,她读社会人文两科,此刻帮系主任做研究报告,支取津贴。”没提家有何人。
陆太太这次才信任儿子眼光,越来越欢喜,忽然把手上一只戒指脱下,握着年年的手,套到她左手无名指上,“唷,尺寸刚刚好,这是阿姨的见面礼,别脱下。”
彤云与紫杉两姐妹一见,眼珠瞪出,这枚珍贵蓝钻戒指她俩不知猴多久,每年生日都套母亲送出,无效,今日老妈自动奉献,被那小女孩得了去。
啊,万事都讲缘份。
彤云说:“呵三弟订婚了。”
年年飞红面孔。
紫杉说:“我立刻相帮替你们看新房。”
这么快,年年问自己:“你情愿吗?”
情愿,一百个情愿。
每朝醒转,她都开心咧开嘴笑,因为她听到青山在电话叫醒她:“鸡蛋,快起身。”
他叫她鸡蛋,或简称蛋。
不多久,年年一次表现,令得陆家更加疼爱她。
那一日阴雨,原来彤云已经怀孕,身形未露,四肢却有点浮肿,她又不听话,不肯放弃高跟鞋,走路时忽然一滑,眼看要跌倒,众人都惊得呆了,保母尤其失色,幸亏年年不顾惜自身蹲下抱住孕妇双腿,彤云借到力站稳,但年年却因此跪倒马路,泥水溅身。
青山连忙扶起,只见她脸上都有泥浆,心疼,年年却还关怀他人,“大姐没事呵。”
陆太太没声价赞道:“这孩子奋不顾身帮人,好心肠。”
彤云让名牌服装店送了十多套衬衫西服作谢礼。
年年双膝摔得紫瘀,几个星期不散,然后变得黄肿,痊愈缓慢。
她开始疑心,但不出声。
陆家替他们选了二千平方呎背山面海住宅公寓,过户时陆太太问:“怎么不约年先生夫人给我们相见,青山,你办事不力。”
青山忽然说:“他们移民外国。”
年年当下不发表意见,事后说:“虽说天国也是外国,这事却不能久瞒。”
“对不起。”
“为什么不直说明:家母早已病逝,家父再婚,另有家庭,不再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