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大君(12)
诸辰说:“即使是母女,也有不想答话的时候,家母一日到晚不停的问:女儿你为甚皱眉,女儿你可吃饱了,女儿你有否心事……”
医生替她检查伤口,“过两日来拆线。”
“我可否乘搭飞机?”
医生意外,“你想去旅行?”
诸辰答:“加拿大西部一个渔镇叫新苏格兰,那处悬崖上有灯塔作公寓出租,顶层可以看到大西洋,我想去住上一季静心思想。”
医生踌躇。
“请勿将我行踪告诉任何人。”
“你自己当心。”
诸辰黯然,“我明白,一个人若不自救,谁也救不了他。”
诸辰不舍得丢下母亲。
她与妈妈一起前往多伦多度假,尽说是探访阿姨。
诸太太看到女儿神色,不用多问,已知婚约取消。
做母亲的感慨万千。
据说有些妈妈对子女婚事百般阻挠,这可是疯了,诸太太不知多想看到诸辰成家立室。
母女只收拾简单衣物便出发远行。
诸辰把母亲安顿在亲人家中便独自上路。
途中周专打过一百次电话给她,她索性连手提电话也丢进安大略湖中。
她背着背囊乘火车往新苏格兰。
先在哈利弗斯镇小旅馆居住,然后找她向往的灯塔。
地产经纪笑,“诸小姐,买下来也所费无几,还连带三间平房,两亩地,船只控制室计算机化,灯塔渐渐无用,只得出售。”
诸辰心动。
“最适合作家隐居工作。”
“我不是写作人。”
“那么,艺术家。”
他带她走上灯塔,把望远镜递给她。
“看到芬地湾没有,那是大西洋与圣劳伦斯河汇合之处,波涛汹涌。”
诸辰看到浩瀚海洋,一望无际,海鸥哑哑低飞,一股盐香扑鼻而来,心中忽然释然如放下千个大石。
“可有水电厕?”
“所有设备齐全。”
“那么我们回办公室办买卖手续吧。”
诸辰已经决定不回去了。
诸太太由姐妹带领着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阿姨们是老华侨,皮肤晒得很黑,仍然用蓝绿色眼影,穿大花裙子,可是那笑容人见人爱,没事便做义工,一到周末,忙个不已,自动献身,做了三文治及肉汤,带着水果衣物毛巾牙刷之类,半夜三更,用货车载着前往闹市街角,接济街童。
货车尾打开,几个中年太太完全不用说话,街童们也十分沉默,天气渐冷,他们习惯性走近斟咖啡吃面包,近天亮时纷纷像鬼魂般离去。
阿姨们好此不疲,一做十多年。
市政府终于发现有这么一辆小货车,特地颁发一个好市民奖章,却之不恭,阿姨去领了回来,放厨柜当眼之处。
诸太太只后悔没早些来与她们团聚。
多次邀请,只是推辞,她嫌姐妹像乡下人,并且移民做二等公民,甚难适应。
可是这次有女儿陪着她,又完全不同看法。
母女同心,她暂时也不打算回去了。
“周专有找你吗?”
诸辰温和地说:“那是过去的事了。”
一日在路边咖啡座,诸辰苍凉独自坐着看路人与游客走过,忽然看到一个人影:黑发、瘦削、耸肩,诸辰吓得目定口呆,手足无措。
她僵住。
他渐渐走近,像,真像。
忽然之间邻座一个孕妇笑着站起迎上去招呼,两人亲昵地手拉着手。
呵,另外有人了。
可是这一刻诸辰看清楚,男子不是她害怕的那个人,他只是有三分像他。
诸辰松口气,手脚又可以活动。
这是新苏格兰,离开那人的阴影已经很远,他不会找上来,因为他爱自身多过爱她。
诸辰垂头。
胸膛像掏空一般难受,她竟这样害怕,她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他真的吓破了她的胆。
诸辰心酸,他竟造成了这样巨大破坏。
一个人叫另一人经历如此创伤,是要遭到报应的。
侍应走近,“小姐可要添杯咖啡?”
诸辰摇摇头付账离去。
深秋来临,枫叶落尽。
她到市集小店选购日用品,店主人走近说:“小姐你打算在此过冬?”
诸辰答是。
店主微笑,“你不知新苏格兰有严冬吧。”
诸辰不明白。
“气温降至零下二十,积雪一公尺深。”他用手在腰上比一比。
诸辰张大咀。
“小姐,你不如到西岸温哥华避一避寒。”
诸辰定一定神,“告诉我该怎么做。”
店主笑,“我叫呵呵帮你。”他大叫一声。
诸辰大惑不解。
店后实时走出一个华裔高大硕健的年轻人,笑着说:“我叫何豪。”
可不就是呵呵。
华人无处不在,到处为家。
“替这位小姐准备过冬。”
那粗眉大眼的年轻人走近,“这位小姐贵姓?”
诸辰只说:“我姓张。”她外婆姓张。
“张小姐先得选购羽绒大衣及长统鞋子,雪铲及融雪化学盐。”
他把用品堆在手推车上。
“你要囤积一些干粮,”碰碰碰,他抬出大量咸牛肉罐头及饼干之类放下,“记住气温到了零下,开着水龙头防结冰,不要省电,暖气不可少,汽车注满油。”
诸辰点点头。
“你开什么车子?”
“我没有开车。”
“张小姐,赶快置一辆客货两用车,换上雪地车轮。”
诸辰咳嗽一声,“我想请你做顾问。”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我帮你送货。”
到了悬崖那片宽大草地,看到红白二色灯塔,他恍然大悟:“你便是灯塔主人。”
诸辰点点头。
“你需要一架小型发电机作后备。”
如此严重?
“有一年冰雨拖垮发电塔,我们整个月缺电。”
诸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笑容可掬,“我在本省出生,家父是龙虾渔夫,退休后回山东家乡去了。”
“你呢?”
“我没学好中文,”他无奈,“现在后悔。”
“你在哪家大学?”
他答:“我没升读大学,中学毕业,平均分只得六十八,考不上大学。”
诸辰记得,她高中一连三年,平均九十六分,可是,她也没考到最著名学府,可见天外有天,山上有山。
“我有冰冻啤酒。”
“我不喝了,得回店做工,稍后我替你送其他日用品来。”
“谢谢你。”
他走了之后,诸辰躺绳床上看海景。
看情形何豪的脑筋与她一般简单,可以交朋友。
冬季用品很快堆满半间平房。
何豪说:“许多地方需要修理,我周末可以帮你做散工,每小时廿五元。”
“你有空尽管来帮忙。”
没多久,他把洁具换过,重铺木地板,里里外外添了新油漆,又在门前种了千多株郁金香,原来球茎类花全得在十一月下种,末春开花。
天气渐冷,诸辰拥着羽绒大衣觉得头脑特别清醒。
她穿得像雪人,何豪却只需加一件外套。
他替她维修装修了整间屋子,工程仍然继续。
他明显对她好感,感情却不大露出来。
初雪,地上铺了白白一层霜,浅浅脚印,人、鸟类、小动物,清晰可辨。
何豪替她带来华文报章。
“你会读中文吗?”
何豪读头条:“……除拘捕……人生,并持……到领先报等……”
诸辰取过报纸,“震撼性发展:廉署持法庭搜查令到六间报馆搜查,调查一宗新闻材料,多间报馆指摘该署粗暴干预新闻数据源保密原则及严重侵犯新闻自由……”
诸辰知道这是周专指挥的行动,她沉默。
稍后两人结伴到镇上金龙戏院看武侠电影,又到银风饭店吃中菜,水平虽不及多市及温埠,却也新鲜可口。
捏碎幸运饼,小小字条说:“求,你才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