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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朝花夕拾 16
    第86章朝花夕拾(16)

    “这两天你真是怪怪的,”母亲陪笑,“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我呆窗口外,“母亲,方先生的墓……”

    “在本市,我每年都去扫墓。”

    “我想去。”

    “同你有什么关系?刚出院,热辣辣的天气,日头一照中了暑怎么办好。”

    她还是把墓址告诉我了。

    我是即刻去的。

    感觉上总以为他刚落葬,其实已有四十余年,墓木已拱。

    青石板上全是青苔,墓碑字迹已经模糊。

    我手簌簌的抖,蹲下去,伸手摸索。上面写着方中信字样,一九五五——一九八八。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慢着,是什么,我把脸趋向前去看,这一看之下,三魂不见了七魄,原来碑上刻着:宜,我永远爱你。

    方知道我会找到这里,他知道我会看到这行字,他知道。

    我额角顶着清凉的石碑,号啕大哭起来。

    我是不得不回来,

    我是不得不走,

    我们是不得不拆散。

    我今生今世,被汝善待过爱护过,于念已足。

    我泪如雨下。

    在这偏僻的墓地,也无人来理我,我躲在树荫底下,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气促头昏,四肢无力,也不愿站起来走。世界虽大,彷佛没有我容身之地,没有方中信带领我,我不知何去何从。

    跪在石板地上,直至膝头发麻,天色暗下来,我不得不走。

    而且还不能把悲伤太露,以免被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蹒跚地回家。

    妹妹在窗口张望,一见我,立刻奔出来,给我带来一丝金光。

    “妈妈,”她吃惊,“你怎么一身泥斑,怎么了?”

    “我摔了一跤。”我低声说。

    “哎呀,让我帮你。”她扶着我。

    我心一动,捧起她的脸,她双眼明亮如玻璃珠子,似要透视我的脑海,阅读我的思想。她是我的女儿,我还来得及爱她关注她,莫错过这个机会,要抓紧妹妹,趁还来得及。

    我淋浴,她在浴帘外陪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我问:“你们的父亲呢?”

    “在书房里,好些时候没出来。”

    “弟弟呢?”

    “做他助手。”

    热水撞在脸上,我顺过气来,啊,我的生命还有一大截呢。

    “你手上有多处擦破。”妹妹提醒我。

    “是的。”

    “妈妈。”

    “什么?”

    “你与爸爸要分开?”

    我一怔,心想也到向孩子们摊牌的机会了,“是。”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没说什么。

    我试探地问:“失望?”

    女儿成熟的答:“我们也猜到,你与爸爸吵了许多年。”

    我说:“现在不吵了,分手的时间也到了。”

    心死了,完全不必要再说多一个字。

    从方中信那里,太清楚知道爱是怎么一回事,对于次一等二等三等的感情,根本不屑一顾。

    我闭上眼睛。

    “妈妈。”

    “什么?”

    “你仍然爱我们?”

    我拉开浴室帘子,把她抱在怀中,“我爱你至天老地荒,十二个永不。”

    妹妹和衣淋得湿漉漉,吃吃笑起来。

    我再不肯放松她,两母女痛痛快快一起洗了个澡。

    我所有的,不过是她,她所有的,也不过是我。

    拖了很久的棘手事一下子办妥。

    母亲获知我们离婚的消息大大不以为然,又无可奈何,烦言啧啧,换了平时,我早已发作,叫她不用多管闲事。

    但如今,我已知道她是小爱梅,说什么就什么吧,教训我吧责怪我吧,抱怨我噜苏我,都不要紧。

    妹妹偷偷在我身边说:“外婆的话真多,可以一直不停的说下去,不觉得累。”

    我微笑。

    “妈妈你耐心真好。”

    我握着妹妹的手,同她说:“将来妈妈老了,你对妈妈,也要这般好耐心。”

    妹妹意外的说:“你不会那么快老。”

    “很快就老了。”

    “不会的,还要过好多年。”她说着有点害怕起来。

    我拉一拉母亲,“来,憩一会儿再骂我。”

    “骂?我哪有空骂你!”她十分气恼,“你别以为我喜欢说你,实在是怕你不象话。”

    小爱梅小爱梅,你知否一无用处的女儿就是你的方阿姨?

    我神秘而凄凉的笑了。

    母亲被我笑得不好意思,只得作罢。

    妹妹说:“外婆你看公园的景色这样好,快别生气。”

    母亲转嗔为喜,“还是妹妹乖,唉,想我们小时候,什么都不懂,像一团饭,如今的小孩精乖得多,来,咱们到鱼塘那边去。”

    我一个人坐在荫里,只觉这里的鸟不语花不香,母亲抱怨得对,不过她小时候也是个精灵儿,并不比妹妹差。

    我陷入沉思中,一半凄酸,一半甜蜜。多谢纳尔逊,不然我无事可思,我无事可想。

    “小姐?”

    我抬起头。

    是一个穿汽车司机制服的年轻人,笑容很好。

    “小姐,我们夫人请你过去一会儿。”

    “你们夫人是谁?”我愕然问。

    “她说,你们是老朋友了。”

    我心一动。

    “她说你会乐意见到她。”

    这些日子来,我思维一直似在迷离境界,如今被他这样一说,更加恍惚起来,如着魔一般,不由自主的站起来。

    “带我去。”我说。

    “在这里。”他礼貌的带引我。

    他带我走到树荫深处,一位老太太坐在长櫈上,正在看鸟儿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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