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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的前半生 20
    第20章我的前半生(20)

    这倒也好,可林钟斯如能够把占有欲升华变成笑话,我们或许可以成为老友记。

    我即刻去电连络。

    他居然在家。

    “在干什么?”

    “思念你,同时听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第五号c大调。”

    我说:“任何古典音乐听在我的双耳中都似刮铁声,毛孔站班,我受不了。”

    “牛。”

    “你找这头牛干吗?有何贵干?”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妹妹蜜月回来,去探访她。”

    “嫁英国老头那个?”

    “嗯。”我叹口气:“嫁你也罢了,偏又嫁个老头,腹上的脂肪犹如怀胎十月。”

    可林冷笑,“嫁我?你别以为我人尽可妻,你去打听打听,我可林钟斯可有逢唐人妹都追一番。”

    “原来你特别给我面子。”我笑。

    “中国女人也坏呀,我如果随随便便的,叫人缠上了,也还不是脱不了身,如今想入外国籍的女人可不少。”

    “别把人看扁了。”我气不过。

    “只除掉你,子君,别的唐人女都妄想侧侧身打门缝处挤进我公寓睡房的门。”

    “侬发痴嚼蛆。”

    “子君,我待你的心,可昭日月。”

    “日月没有那么有空。”我扁扁嘴。

    “我有空?我忙得要死。”

    “你算忙?不过做些投机讨好公关联络广告,算忙?人家悬壶济世,起高楼大厦的岂非不用睡觉?”

    他沉不住气,“得了!谁不知你前夫是个医生,至今还念念不忘。”我不禁想起翟君,伊可没说过伊忙。尽是些小男人大叹分身乏术,永远如此讽刺,写字楼坐在一角的文员一向认为他是社会栋梁。

    “——但是谁又盖高楼大厦?”可林钟斯倒是很敏感。

    “没有人,打个譬喻。”我立刻否认。

    “你认识了哪个地产界要人?”

    “李嘉诚。”我笑。

    他马上释疑。

    我说:“可林,我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林,我们原可成为一对挚友。”

    他沉默一会儿,“我现在也没有侵犯你。我甚至没碰过你的手,我已经开始四个中国化了:拥有一大堆不同用途的女朋友——谈心的交心,跳舞的一起疯狂,上床的尽讲性欲。”

    “要死。”我笑骂。

    “子君,说实的,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希望,我也希望把关系转淡了。”

    淡?如何淡法?我紧张一阵子,我是不要他,但是与他说说笑笑已成习惯,一旦少这么个人倒也恍然若失。

    我原来是个最自私的女人。

    “你要不要出来谈?”他问:“电话筒开始发烫。”

    “你打算怎么样?”

    “烛光晚餐。”

    “不,你的意思是要同我绝交?”

    “你不能不付出任何代价而一生一世钓住我,是不是?”

    “快说清楚。”

    “我将要调回祖家。”

    我冷笑一声,“黔驴之技,你们这些洋人,一想扔中国女人就说要调回祖家,为着事业如何如何,然后两个月后还不是出现在中环的酒吧,只不过身边换个人。咄!你哄老娘,没这么容易。”

    “我并没有哄你,我现在就向你求婚。”

    “我不嫁洋人。”

    “子君你今年三十六?你别以为机会满天飞,年年有人向你求婚,我是说求婚。”

    可林钟斯强调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

    “我不介意,”我倔强说:“我决不嫁洋人。”

    “洋人不是人?你这头蠢猪!”

    我不嫁洋人,决不。情愿一辈子孤独,这一点点的骄傲与自尊必须维持。

    我不同子群,我还得对平安两儿负责。

    “大家说再见吧。”

    他沉默很久,然后说:“在电话里说再见?绝交也倚赖科学?”

    “对不起,可林。”

    “铁石心肠。”

    我苦笑。

    “你会想念我的,”他诅咒地说:“你会想念我这个君子人。”

    我摇摇头笑,他自称君子人,如此说来,涓生还好算是圣人——脱离夫妻关系之后还关照我的衣食住行。

    “谁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祝你等到癞虾蟆。”

    我抗议,“也许一个吻可以把他转为一个王子。”

    可林沉默一分钟,“不要再找我。”他终于挂上电话。

    太现实,甫说完我爱你就开始侮辱人。从头到尾我其实未曾主动与他联络过,但如今水洗勿清了吧。

    我一笑置之。

    跑了,都跑了。

    连这个“男朋友”都走掉。

    我得紧紧抓住我的工作,连工作这个大锚都失去,我会立刻变成无主孤魂。

    周末我到老张处,他已将我做的那团“云”搁在窗台。我用线将“雨点”串起,钉在“云”下,正在比划,楼上的房门打开,一个猥琐的年轻男子自楼梯窜下,匆忙间还向我上下打量一番。

    我顿时反胃,乌云满面,准备好演讲辞腹稿。

    没一会儿老张下来。

    我鄙夷的说:“张允信,吃饭的地方不拉矢。”

    他沉默很久,脸上满是阴霾,我知道把话说重。

    “何必把这种人往家中带?”还想以熟卖熟的补救。

    “这是我的私生活。”

    “我很代你可惜。”

    他抬起头来,很讽刺的看我,“你是谁?老几?代我可惜?”

    “老张,我真是为你好,你迟早要被这些下三滥利用,你也总有得选择。”我的气上来。

    “完了没有?这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家,你有什么资格上我家来指名侮辱我?”

    “张允信,你根本不受忠告。”

    “然,你想怎么样?”他像只遇到敌人的猫,浑身的毛都松起来戒备。

    “你是不是要我走?”我的心情也不大好。

    “你别以为我这档子生意没你不行。”他说。

    他这样说,我很震惊,话都说出口了,我很难下台,于是摆摆手,“别扯开去好不好?生意管生意。”我马上退一步来委曲求全。

    我取过外套手袋,把我那块云状饰物塞进口袋,“我先走。”我说道。

    出门口,我非常后悔,怎么还是这么天真?错只错在我自己,把张允信当作兄弟般,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我干嘛要苦口婆心地干涉他的私生活,我太轻率,太自以为是,活该下不了台。

    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一处链门,一个伤口,我竟这般不懂事,偏偏去触动它,简直活得不耐烦。子君子君,你要学的,多着呢,别以为老好张允信可以搓圆?扁,嘻嘻哈哈,面具一旦除下,还不是一般狰狞,也许他应当比我更加恼怒,因为我逼他暴露真面目——老张一直掩饰得非常好。

    一整晚我辗转反侧,为自己的愚昧伤感。

    呵我还以为我已经快要得道成精呢,差远了。

    人际关系这一门科学永远没有学成毕业的一日,每天都似投身于砂石中,缓缓磨动,皮破血流之余所积得的宝贵经验便是一般人口中的圆滑。

    我在什么时候才会炼得炉火纯青呢?

    跟着史涓生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懂得这门学问,现在稍有差池,立刻一失足成千古恨。

    张允信拿生意来要挟我。当时如果拍桌子大骂出门走掉,自然是维持了自己的原则,出尽一口乌气。

    但是以后怎么办?我又该做些什么?

    我再也不愿意回到任何腌臜的办公室去对牢那群贩夫走卒。

    一时的嘴快引出这种危机,现在再与老张合作下去,会叫他瞧不起,我怎么办呢。

    蓦然想起唐晶以前向我说过:“工作上最大污点不是做错事,而是与同事反面。”

    我竟犯下这个错,焉得不心灰意冷。

    若与老张拆伙,我租不起那么大的地方辟作工场,亦买不起必须的工具。况且我只有点小聪明,至今连运用烤箱的常识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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