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从跨入雅子离去的那个洞口开始,他的血便不自觉地沸腾了,好像有人在呼唤他,一会是父母亲的声音在叫他慎儿,一会是严烈在叫他火小邪,一会是伊润广义在叫他儿子,一会是雅子在叫他小邪,还有更多更多的声音在叫他,有笑声,有哭声,有责骂声。
连火小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全身滚烫,眼冒金星,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杂乱无章的画面和声响,可这一切的一切,反馈在火小邪的心中,却有几个大字挥之不去:我,是,个,贼!
火小邪内心里大喊着:“我不是贼!”
但越是这样抵抗着,越无济于事,命运注定了你,是无法抗争的吧。
火小邪的脚步已经停不住了,尽管脑海中乱成一片,但他的神志无比清醒,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他不想偷什么圣王鼎,他甚至不关心罗刹阵,他只想要回自己的尊严,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
他必须要面对伊润广义!他不想逃避!如果这是阴谋,那就来吧,无论是生,是死……
漫长的道路,在脚下延伸着,没有机关,没有封锁,什么都没有,安全得如同摇篮,如同在安详的河边散步,随便你来,随便,既然你有这个勇气。
火小邪、赛飞龙、钩渐、顶天骄跑入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大厅。
便没有路了。
火小邪不会相信这里没有路,他让赛飞龙等人靠墙站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踏着砖石,向大厅的正中心走去。
“我的儿子,你来了?欢迎你来。”空荡荡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了声音,是伊润广义的声音。
火小邪并不觉得奇怪,他甚至没有举目四望,他站在原地,回答着:“我不是你儿子!伊润广义,你骗得我好苦!你出来!”
“可是我在离你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的儿子。”
“住嘴!”
“哈哈,是严烈对你说了什么吗?你这么确定你不是我的儿子?”
“不用我师父严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的父母亲是炎火驰和珍丽!”
“严烈在骗你,你的记忆也在骗你,难道,我不像你的父亲吗?火小邪,你宁肯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也要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呵呵呵,呵呵呵!收起你的谎言吧。”
“现实,许多人宁肯把美好的现实丢掉,也要去捡起过去的悲伤。你真让我失望……火小邪。”
“不要再装了!是你杀了我的父母!”
“笑话啊笑话啊!”伊润广义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是我救了你!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如果你真的记得的话,在你很小的时候,是谁把你从冰冷的河水中抱起来,是谁杀了要你性命的忍者?是我!是我伊润广义!”
伊润广义说得没有错,火小邪清楚地记得,在他落入水中,躲过了忍者的追杀,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忍者,将其他人斩为两段,并伸手要拉住即将坠入瀑布的他。只是当时火小邪害怕了,没有勇气伸出手,这才坠落了下去。
这个画面清楚地在火小邪的脑海中升腾起来,那双眼睛,对,那双眼睛,就是伊润广义的眼睛。
火小邪有些呆滞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伊润广义的声音又柔和了起来:“是的,你记得了吧。回来吧,我的孩子,回到我身边来,我还是那个疼你爱你的父亲,你还是那个开朗聪明的孩子,我的好徒弟。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现在,噩梦醒了,一切又回到七年前,你第一次喊我父亲的时候。”
七年前,当火小邪认伊润广义为父亲的时候,火小邪是真心的,他真心诚意地哭了,没有任何勉强,喜悦地接受了伊润广义这个父亲,而后在日本的七年修炼,伊润广义含辛茹苦地培养着火小邪,严厉而又慈祥,多少次火小邪因为修炼忍术负伤,都是伊润广义一点点地为火小邪涂上药膏,细心地讲解失误之处,鼓励着他,给他信心。
火小邪闭上了眼睛,哽咽起来,抽搐着,颤抖着,他无声地哭着,没有一滴眼泪。火小邪对伊润广义,是有感情的,而且,很真挚和厚重。
站在一旁的钩渐按捺不住,大声地呵斥起来:“火小邪!你不要听这个小鬼子胡言乱语!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立誓要杀伊润广义这个奸贼吗?”
火小邪缓缓地抬起头,无助又无望地说道:“伊润广义,你给了我一段好时光,我很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刹那之间,火小邪目光又锐利起来,“但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让我去杀我师父严烈!为什么不敢见我!为什么要带走雅子!你出来啊!出来啊!”
伊润广义的声音半晌没有传来。
“唉……”伊润广义一声叹息,“火小邪,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你说!”
伊润广义便缓缓道来了这么一个故事:
“很多年以前,我和我的妻子珍丽,隐姓埋名来到中国,目的就是成为中国五大贼王的弟子,于是,我们到处偷窃,终于吸引了贼王们的注意。我们两个,很艰难地通过了火门三关的试炼,成为了火家的弟子,但我们并没有公开夫妻的身份。
“当年,和我们同时成为火家弟子的,有一个天生的盗术奇才,就是你所谓的父亲炎火驰。他这个人表面上和蔼平易,内心里却充满了欲望,他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不会放弃,会用尽一切手段偷到手。
“炎火驰喜欢上了珍丽,但珍丽爱的是我,并不是他,只是炎火驰穷追不舍,并威胁要说出我们日本忍者的身份,把我们赶出火家,不得已,珍丽委身于他。炎火驰得到了珍丽,却并不珍惜,他的欲望是永不能满足的。他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五大世家的重宝上,他要证明自己是贼王之王,就不仅要偷到五大世家的重宝之后,再研究出一套无人可以盗走的防盗阵法。
“于是,炎火驰带着我、珍丽、严烈上路了,虽说一路坎坷艰难,还是真如他所愿,将水土金木四家的重宝偷到了手,并研究出了一个血腥邪恶的罗刹阵。
“炎火驰本以为大功告成,得意洋洋地打算在他荣登火王之位后,公布一切,当上贼王之王。谁知四大世家找上门来,要求处死炎火驰。炎火驰担心自己的实力,尚不能与四家公然为敌,便想出一个法子,用火家火耀针自废武功。这其实是他的缓兵之计,炎火驰知道自己有办法自行将火耀针拔除。当时,五大贼王都知道,火家的火耀针是没有办法自行拔除的,所以炎火驰愿意自废盗术,成为废人,对于五大贼王来说,比直接杀了炎火驰更痛快。
“为了掩人耳目,炎火驰编出一套他和珍丽如何相亲相爱的谎话,好像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讨珍丽开心罢了,自己并没有什么野心。那可怜的珍丽啊,她为了保护我,为了我们大日本国的神圣使命,只能再度委曲求全,被废了盗术之后,和炎火驰待在一起,被他困在一个山谷中,生下了炎火驰的孩子。这个孩子,便是你火小邪。
“几年之后,炎火驰以为避过了风头,自行解开火耀针,意图自立门派,东山再起。结果被当年的水王凌波发现,水王凌波知道炎火驰厉害,仅凭自己恐怕解决不了炎火驰。不知道凌波为什么会做出这种选择,他东渡日本,找到了我的义父商议,由日本忍军出面,诛杀炎火驰,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事成之后,他说出五行地宫所在,让大日本帝国得到中国半壁江山,同时说服土家支持日本国。
“权衡之下,我义父与天皇陛下商议,便答应了水王凌波,并派我出面指挥这次行动。
“我见到你火小邪的时候,我知道你是珍丽的孩子,珍丽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偷偷地想让你活下来,但你跌下山崖后,下落不明。
“我义父责怪下来,让我背上了一个永世也甩不掉的影人。
“水王凌波也不守信,借口炎火驰的孩子可能还活着,便不告诉我们五行地宫的地点在哪里,无影无踪。
“当年,大日本帝国占据中国的战略已定,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只是没有拿到圣王鼎,还不敢草率行动,于是我们大费周章,终于将圣王鼎拿到,这才安心。
“可我们左思右想,担心五大贼王,尽管他们都说不在乎圣王鼎是谁的,可这些大盗,所说的话能信几成?于是,我借着当年强行记忆下来的罗刹阵布阵之法,以及没有丢弃的木家重宝木媻之眼,在万年镇重建此阵,用来保管圣王鼎。
“火小邪,这就是我的故事。”
火小邪听完伊润广义所说,嘿嘿嘿连连冷笑:“伊润广义,你真是会编!我师父火王严烈死前所说,与你完全不同!五大贼王,我都见过,绝不是你描述的模样!”
伊润广义口气依旧平和:“火小邪啊,五大贼王是个什么货色,炎火驰、严烈又是个什么货色,说出来给你听了,你明白了吗?你所谓的父亲炎火驰,伙同严烈,实属不折不扣的奸贼,无耻之徒,这样的两个人,欺世盗名,从不敢说句实话!
“严烈是你师父?我看也像!他教你的盗术,你和我说过,虽然精彩,却是一不留神便会发疯或者死去,要不是你火盗双脉,第一年你都熬不过去,必然死了!用心如此险恶,他可是真的为你好?仔细想想啊火小邪,严烈此人,乃是炎火驰的狗腿子,占火王之位,让火家分崩离析,将你赶出火家之后,又拿重手试你经脉,你要不是命硬,碰上了甲丁乙,早就死于荒野了。
“五大世家、五大贼王,个个是阴谋钻营的小人,你要当他们是英雄好汉,那就大大地错了!中国人贼性难改,全是这些所谓的五大世家,五大贼王败坏纲纪!
“怂恿人自私自利,只顾小家而弃大家,贪财恋物,争名夺利,舞弊逢迎,妒贤嫉能,混淆美丑,据物推高,私定贵贱,篡改良方!哪个不是五大世家在暗中捣鬼?
“金家之财,据说有世界的三分之一,中国内战,倒卖军火,中日战争,横竖敛财,有改良生计的发明,从不共享,还私吞智慧,毁人不倦,可有一分一文为了百姓民生?土家之气,凡是中国风水宝地,全是土家编造内定,稍有不从,便毁你祖坟,断水封路,倒梁裂楼,耗尽国家钱财,大施土木,土家最擅长此事;水家之情报,拿人把柄,买卖恩怨,凡是国家内耗,必有水家添乱;木家之毒,捣乱常理,滋生恶毒,培养邪物恐吓四方,售卖药方,不为救人,只图人受此药所蛊,从而依附于木家的其他药物,中药本好,被木家改得面目全非,夸大所谓奇方异草之能;火家之力,纵容贼人遍生宇内,凡是跳出他乾坤圈的,都用所谓招徒或杀或降,毁善良之物囤积居奇,故设偷盗防盗,挑唆人铤而走险,到处传授盗术,让人有不劳而获之能。
“火小邪,你自己比比,自己想想,是在我忍军之下痛快,还是相信贼王们的花言巧语?”
火小邪依旧冷笑道:“伊润广义,你说得周全,其实破绽百出!我倒是问你,你敢回答吗?”
“好!我有问必答!”
“净火谷是不是你下的杀手!”
“是!是我,这些人争权不成,余恶不绝,还想杀你火小邪,死有余辜。”
“御风神捕退出五行地宫时,是不是你诛杀了他们?”
“是,是我所为,但是御风神捕先对我动的杀心!”
“山下的洞中,有无数中国劳工的尸体,是不是因此阵而死?”
“是,要想成就大事,死亡是必须的,就算这里的十万劳工全部死绝,于我大日本帝国的大事来说,也是不值一提。”
“你根本没有把中国人当人吗?”
“我和你说过,现在的中国人是支那人,早已没有中国人的血性,如此劣等,还敢自称中国人?迟早一并屠尽!由我大日本帝国优秀子民,世上独存的中华遗脉,来再建中华。”
“好狠毒!什么友好,全是谎言!”
“历史是由谎言构成的,所谓真相,只有胜利者有资格评判。”
“你以为永远镇守住圣王鼎,就能稳守天下,万世万代吗?”
“天皇陛下和我,都觉得能。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火小邪连骨头都气得酸疼,全身骨骼咯咯作响,紧紧握住了双拳,很多的疑问,都在伊润广义道貌岸然、禽兽般冷血的回答中,一一解决了。
现在,火小邪只想从伊润广义口中,亲自求证!
“雅子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围攻火家之后,就把她绑走?”
“不错,是我。”
火小邪怒吼道:“你认我为你的儿子,养我七年,是不是因为我能开启罗刹阵!”
伊润广义沉默了片刻,突然呵呵呵呵呵地长笑起来。
火小邪骂道:“你说啊!”
伊润广义止住笑声,一字一顿地说道:“是!这是最重要的原因,不过……”
“所以雅子也是你故意留在我身边的!”
“呵呵呵呵!”
“所以你教我忍术,也是为了罗刹阵!”
“呵呵呵呵!”
“我会来到这里,你很早就算计好了的,是不是!”
“呵呵呵呵呵呵!是,全都是!”伊润广义的声音一震,有点歇斯底里起来,“火小邪,你全部猜对了!”
火小邪猛然一回头,直勾勾地看着大把子赛飞龙、顶天骄、钩渐三人,这三人本站在一边不敢言语,火小邪这么一看,赛飞龙立即一个激灵,不自然地抽了抽脸颊。
火小邪恶狠狠地看着赛飞龙,尖声道:“大把子,你一直在说谎对不对?我们来到这里,你早就在与日本人联系对不对?”
赛飞龙脸色惨白,连连摆手道:“小恩公,你别激动,我我我……”
伊润广义阴冷冷的笑声响起:“赛飞龙,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一直和我们联络,火小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里。”
赛飞龙彻底慌了,手足无措地说道:“火小邪,你不要听他胡说!”
二把子顶天骄其实对刚才伊润广义的长篇大论,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完全云里雾里的,但说到大把子赛飞龙是日本人的奸细,他惊得下巴都落到地面上了。
顶天骄大叫道:“大把子,你,你!你怎么!”
钩渐一言不发,连退几步,和赛飞龙保持着距离。
伊润广义继续冷笑道:“火小邪,你现在才看出来吗?逍遥窝中江湖诛杀你的路条,是赛飞龙的杰作,是为了让你安心,你们装成妓女混入要塞,赛飞龙早就向我通风报信,人数多少,什么打扮,我一清二楚,甚至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万年镇,进到这个山洞,赛飞龙也一一传递给我。”
赛飞龙惊叫道:“伊润广义!你不讲信用!”
伊润广义冷笑道:“火小邪,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你父母亲所在的山谷,和净火谷一样,只凭忍者是很难找到的,是赛飞龙给我们带的路。呵呵呵呵呵!火小邪,你知道了吧,你以为你最可信赖的人,却是害死你的人啊!”
顶天骄已经号哭了起来:“大把子,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赛飞龙慌乱了一阵,听伊润广义把自己老底揭穿,反而恢复了冷静。
赛飞龙尖声大笑,厉骂道:“伊润广义,我一辈子精明!竟能相信了你的鬼话,与你合作!”赛飞龙骂完,却身子一抖,头也不回地向洞口处跑去。
赛飞龙不愧是逃跑的高手,故意甩下狠话,突然逃跑,让人措手不及。
赛飞龙钻进洞中,刚跑了几步,迎面一股子浓烟喷至,赛飞龙猝不及防,猛吸了一口,立即觉得胸口恶心,闷哼一声,捂着嘴向后一退。
没等到赛飞龙退去,一枚钢花穿破浓烟,直刺赛飞龙面颊!
赛飞龙不愧是野校督,如此凶险的局面,他竟然身子一猫,避开了这枚钢花。可他没料到,他一蹲之时,一只大脚从浓烟中踢出,正中他的面门,将他结结实实地踢中,整个人被踢得飞起,咕隆隆从洞口再次跌入大厅。
赛飞龙在地上滚了两滚,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
“喂,大把子,正开着联欢会,你急急忙忙走什么啊?”嘻嘻哈哈的声音从洞口传出,随即一个嘴上叼着烟卷,吞云吐雾,勾着个艳色美女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除了烟虫、花娘子外,还有何人?
烟虫旁若无人地走到赛飞龙身边,用脚踹了一下赛飞龙后腰,一蹲身,从赛飞龙后腰间解下一个不起眼的黑盒子,用力一掰,那黑盒子便开了,里面红光闪烁,竟有一套发报的装置。
烟虫看了两眼,啧啧连声:“他奶奶的卷,还真想不到有这种东西。”说着,将这套装置随手丢到一边,摸着赛飞龙后脑勺叫道:“大把子,刚才走路滑了一下,踢到你了吗?真不好意思啊!”
顶天骄在一旁号哭:“烟虫,大把子他,他居然……”
烟虫伸出手嘘了一下,说道:“大妹子大妹子,我刚才全听到了,别哭了啊,乖。”
正说着,钩渐直冲了上来,手持利刃,就要向躺倒在地的赛飞龙脖颈处刺去。
“当”的一声,一把刀架住了钩渐的利刃,钩渐扭头一看,竟是火小邪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到前来。
钩渐怒骂道:“火小邪,此人该死!我们全被他骗了!”
火小邪将钩渐的刀慢慢拨开,看了眼烟虫、花娘子,说道:“我知道得太晚了。”
烟虫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火小邪,这事怪我……”
火小邪打断了烟虫的话:“烟虫大哥,我欠你的恩情,下辈子还你吧。”说罢转身往大厅中央走去。
烟虫喝道:“火小邪,你做什么!”
火小邪并不答话,走到大厅中央,将刀子丢下,膝盖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
火小邪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挺直了身子,高声道:“伊润广义,你在吗?”
“呵呵,我在。”伊润广义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我从来不愿意求人,但我今天求求你!求求你!我的性命,你拿去吧,我只求你放了雅子,放了烟虫大哥、花娘子、二把子、钩渐。只要你放了他们,我立即挑断我双手双脚的经脉,随便你处置。”
“哦?”
“我,求你!”火小邪沉重地说道,再次重重地磕头,额头上已经一片鲜红。
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火小邪。
烟虫叼着烟,制止了火小邪,并不与火小邪说话,只是抬着头喊道:“伊润广义,久仰大名!我是烟虫!能讲几句话吗?”
“哦!我知道你。”
“我说伊润广义大人,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哦?”
“你大概知道我师父是谁吧?炎尊!炎火驰和严烈的师父,我是他不争气的最后一个徒弟。我师父这个老东西,临死之前,憋不住罗刹阵的事情,和我说了,所以我略知一二。”
“嗯?你知道什么?”
“我师父说过,罗刹阵开阵,要用火盗双脉之人的鲜血不错,只是取血之人,必须怀有贼念,才可以真正地开阵。火小邪如果这样,毫无偷东西的欲望,只怕他的血,嘿嘿嘿,不好用啊!”
“笑话!烟虫,你那师傅炎尊所知的,可有我一半多吗?”
“那说不定,炎火驰说不定骗了你呢?让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辛苦一场。”
伊润广义倒是一下子沉默了。
烟虫也不着急,使劲拉起火小邪,说道:“小邪,你就算死了,他也不会放我们出去的。”
火小邪双眼无神,只是长叹一声。
伊润广义沉默了片刻,方才沉沉地说道:“烟虫,你是想骗我吗?”
烟虫笑道:“我们是你手掌里的蚂蚁,骗你什么?再说了,你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劳师动众修的罗刹阵,连让我们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是怕我们今天给你破解了?对了对了,就算我们破解了,对你不是更有好处吗?你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烟虫,烟虫,不愧是名震东北的第一大盗,素闻你行事乖张,玩世不恭,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聪明,聪明啊!”
“看来罗刹阵现在还没有什么作用?就等着火小邪这一味药啊?”
“哈哈哈,笑话笑话,罗刹阵何须全部开阵,才可防盗。”
“那就这样呗,伊润广义大人,我们打个赌?”
“打赌?”
“放我们进去偷一下,以雅子为赌注。”
“怎么赌?”
“你把雅子放在罗刹阵里,我们去偷雅子出来,若能偷出来,你就成全了火小邪夫妻相见,若我们偷不出来,火小邪刚好给你开阵,你留雅子一个活路?你看如何?”
“哦……这个赌局好像不公平啊。”
火小邪虽说心里悲愤,但烟虫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火小邪心里一片清明,知道烟虫所说,乃是决心搭着全部人的性命,来搏上一把,不禁斗志再起,抬头喝道:“伊润广义,念在你我父子一场,我愿以身试阵!”
伊润广义机械般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那我们就赌这一场吧!火小邪,你要是能破解现在的罗刹阵,救出雅子,便随你们去,绝不伤害你们半分,若是不能,你们便全部化作血沫,死在阵中吧。”
烟虫大喝道:“好!不愧是日本忍军的头领,气度非凡!那么,让我们进阵去吧!”
“好,好,你们稍等……”
伊润广义的声音逐渐远去,再无一丝一毫的声响传来。
花娘子走了上来,拿出绢纱,给火小邪擦额头上的鲜血,说道:“不要流血,如果你的血这么珍贵,一滴也不流给他们。”
火小邪惭愧道:“烟虫大哥,嫂子,你们真的不该再帮我了。”
烟虫一边抽烟一边坏笑道:“咱们多少见个世面再死吧,你的苦肉计是好招,我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是好招!只是你不愿意带我玩?”
火小邪叹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烟虫笑道:“什么话?”不接这个话茬,转头对还在泪如泉涌的顶天骄叫道,“二把子,我说大妹子,赛飞龙还没死呢,把他拖过来啊。哎,钩渐,别想着杀赛飞龙了,咱们先聚过来。”
顶天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昏死的赛飞龙拖到火小邪、烟虫这边,钩渐不住地骂道:“烟虫,火小邪,赛飞龙这种通敌卖国之人,留着何用?”
火小邪说道:“先不要杀他,他也许还知道什么。”
烟虫也点头道:“不问问他到底怎么和伊润广义勾搭在一起的,还挺不甘心咧!”
顶天骄还是哭得山石乱颤:“大把子,你为什么,为什么,呜……”
花娘子安慰一句:“二把子,唉,天骄妹子,别哭了,让小鬼子笑话啦。”
顶天骄强忍着,总算停止了哭啼。
就听见轰隆隆、噶嘎嘎各种声响,这个大厅墙壁,砖墙一段一段地开启,露出无数个小门来,里面有穿着各色服饰的忍者,手上结着各式法印,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那些忍者足足有四十多人,密密麻麻地围在大厅周围,站得笔直,谁也不发一言。
烟虫猛抽一口烟,轻声道:“火小邪,怎么,这是要先和我们打一架?”
火小邪环视一圈,说道:“全是日本忍军最高级别的忍者,但他们结着法印,不是来找我们打架的,而是恭送我们的。”
只听到一声响亮的忍者嘞诺灵咒,乃是镇压恶灵之意,一面墙壁整齐地后移,显出一个方形的大洞,洞内深处,有一片青色的光芒闪烁不停。
随着洞口打开,大厅里一众忍者们纷纷念起了嘞诺灵咒,低沉压抑。
无色无味无风无震动无温度,洞内深处,仅有那片青光闪烁着,五行地宫内有的那种玄奥、神秘、暴虐、迷乱、镇压之气,在这个洞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平静而安详,似乎在鼓励着你前进。
可这种绝无仅有的防盗感觉,还是拉紧了火小邪、烟虫等人的心弦。
便随着响亮的嘞诺灵咒,火小邪深深看了一眼洞内,目不转睛地说道:“我们走吧!”
烟虫点头示意,转头吩咐顶天骄道:“把大把子背上,带他一起进阵!”
顶天骄应了,将大把子赛飞龙背到背上,抹了把眼泪,抖擞起精神。
火小邪、烟虫、花娘子、钩渐、顶天骄赵霸,全神贯注,由火小邪打头,稳步向洞内走去。
这是条平缓、干燥、光洁的通道,笔直地直通斜下方,青色的光芒一直在眼前闪烁着,似乎在引领着众人的方向。
众人默不作声,彼此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向前走了大约半里路,青色的光芒突然消失,一片柔和的光亮升起,不冷不热,亦不刺眼。
众人再向前走了一步,便走出了这个通道,眼前顿时一片白光泛起。
好在这片白光并不刺眼,众人眯着眼睛一看,眼前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镜面!
而这片镜面,并不是玻璃的,而是一层细而柔韧的沙子上,泛起的一层薄薄的水膜。脚踩上去,地面略有弹性,水膜随着脚面下压的压力,竟退回到沙子内,所以踏脚上去,鞋底只是一层潮湿,绝不会湿鞋。
光不知道是从哪里透出来的,偌大一片的镜面上方,是一片天空一样的淡蓝色,看不到是否有顶,也看不出上方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
只有火小邪他们刚刚走进来的地方,能看到发着微光的、洁白一片的砂岩墙壁,只不过向上再有十米,便都隐藏在上方的天空蓝中,不见踪影。
如果这里不是伊润广义口中的罗刹阵,一定会被认为是人间奇景,似乎天地相连,倒映呈辉,人如同走在天地之间,又仿佛在碧波如镜的水面上踏水而行,美得不可言状。
众人见了,不由得有些发呆,所有人心中想象的刀山剑海、毒火猛兽、杀人机关,全不存在,怎么会是如此平静安详绝美之地?
众人不知方向,只是心中突突激跳着向前走去,走了二十余步,烟虫猛一回头,却看到进来的那个通道已经隐藏在淡淡的天空蓝中,见不到了。
烟虫轻喝一声:“大家停步!”
众人略略站定,也发现了自己处在这片根本不知东南西北的地方,前无出路,后无退路。更糟糕的是,刚才走过的脚印,也在眨眼间,被水膜覆盖住,根本看不到一点痕迹。
所以,众人连前进的目标在哪里,也不知道了,有些发傻地站在原地。
钩渐念道:“糟了!我们似乎被困住了!现在该去哪里?”
花娘子微微喘气,说道:“天下竟有这样美妙,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顶天骄瞪大着眼睛,东张西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说不出话。
烟虫抬起手腕,剥开手表上的一个小盖子,里面有个指南针,正如同陀螺一样转得飞快。烟虫说道:“这里有异常庞杂的磁性!虽说微弱,但足以让我们迷失方向了。”
火小邪依旧盯着前方,说道:“这里不可能是无边无际的,我们无论往回走或者往前走,是一定能够摸到墙壁的。能够摸到墙壁,就一定有出去的办法。”
烟虫啪的一下,把手腕上的指南针合上,从怀里掏出一根烟点上,吞云吐雾起来:“往前走吧!雅子一定在这里的某处。”
众人都是硬汉,既然进来这里打赌,便没有临阵而退的打算。
只是大家不知道,到底这片看似无边的“水面”就是罗刹阵,还是罗刹阵位于这片“水面”的某处?
众人踏步向前,缓缓又走了百余步,再次停下,左右看去,毫无变化,这片美景虽美得不似人间,可美丽得异常单调,无论怎么行走,就像原地踏步了一百多下似的。
烟虫不禁笑了,哼哼着骂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伊润广义想让我们先散个一天的步,让我们平心静气吗?”
火小邪也觉得这么走下去,不是个办法,便问道:“烟虫大哥,你师父炎尊死前,说过罗刹阵大概的样子吗?”
烟虫答道:“我那死鬼师父,也从来没有见过罗刹阵的样子。他只告诉我,罗刹阵是个无人可盗之地。”
花娘子说道:“空无一物,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自然是无人可盗?”
烟虫说道:“如果罗刹阵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空阵,犯不着让伊润广义如此煞费苦心。”
火小邪看了眼背在顶天骄身后的赛飞龙,说道:“烟虫大哥,麻烦你把赛飞龙弄醒!兴许他来过这里。”
烟虫念了声有理,走到顶天骄身侧,从袖口处捏出一点粉末,塞进赛飞龙的鼻孔里,花娘子、钩渐上前,纷纷抽出利器,以防赛飞龙清醒后制住他。
烟虫笑了笑,摆手说不用,然后把赛飞龙的脸扶正,啪啪两个大耳光抽了过去。
赛飞龙哼了两哼,悠然转醒,他刚刚回复神志,先是愣了愣,但马上回过神来,全身一个激灵,从顶天骄背上跃下,拔腿就跑。
钩渐立即要追,烟虫拦住了钩渐,叫道:“大把子,你有本事跑掉吗?”
赛飞龙跑了十余步,也发现这里乃是个无边无际的“水面”,连方向都没有。赛飞龙听烟虫这么一叫,便站住了,紧张地看了几眼,叫道:“烟虫!你这个混蛋!玩什么阴招?这里是哪里?”
烟虫摊手道:“罗刹阵!”
赛飞龙看了看脚面,那层水膜和镜子一样,将自己照得一清二楚。
赛飞龙愣了愣,哼道:“这里就是罗刹阵?”
烟虫坏笑一声,说道:“那你觉得是哪里?”
赛飞龙骂道:“我怎么知道?”
烟虫说道:“赛飞龙,你害了我们一路,把我们害进了这个防盗阵法里,没想到你也进来了吧。”
赛飞龙拧着眉头,骂道:“废话少说!你们想要如何?告诉你们,我赛飞龙不是这么容易死在你们手里的!”
顶天骄又哭了起来:“大把子,你为什么啊?你多少给个理由吧,如果你真的帮了小鬼子,那妹妹我只能和你恩断义绝了。大把子,求你解释一下吧!”
赛飞龙骂道:“哭个屁!要不是我,逍遥窝早就被端了多少次了!我就是帮了日本人,怎么的?来杀我啊!”
火小邪大喝一声:“赛飞龙!”
赛飞龙与火小邪对视一眼,立即避开眼神,气焰顿减。
火小邪喝道:“赛飞龙,我不想知道你到底骗了我什么,我就问你,你到底来过这个要塞没有?”
赛飞龙抬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来过!”
火小邪喝道:“你到底见过我的妻子没有?”
赛飞龙点了点头,说道:“见过,我见过她两次,最后一次,就是在你们和伊润广义说话的那个大厅里。”
“然后呢?她去了哪里?”
“墙壁上开了一个四方大洞,由伊润广义和一群忍者带着,进洞去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赛飞龙抬起头,有些恳求似的看着火小邪,“火小邪,我是对不住你……”
“别说了!”火小邪愤然骂道,转过身子,再不愿看见赛飞龙。
烟虫低声道:“火小邪,赛飞龙的确不知道什么。我们暂不妄动,先仔细想想,该如何应对。”
火小邪望着前方,说道:“这里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只能期望一件事!”
烟虫问道:“是什么?”
火小邪没有回答,向前走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竭尽全力地大吼起来:“雅子!你在哪里?我是小邪!我来找你了!你听到了吗?我是小邪!”火小邪一边大吼,一边向前走去。
烟虫听火小邪突然高声喊叫,微微愣了一愣,但马上会意过来,花娘子刚好靠将过来,烟虫一把搂住,冲花娘子欣慰地笑了笑,跟随着火小邪走去。
钩渐收了利刀,狠狠瞪了赛飞龙一眼,紧随而去。
顶天骄还在垂泪,一边走一边看着呆立在不远处的赛飞龙,说道:“我们走了啊,走了啊,大把子,你不要跟着我们了,你想办法走吧。希望你洗心革面,知道错了,然后能不能找个地方,自我了断了啊。我怕我以后会亲自动手杀你啊……呜呜呜呜。”
顶天骄边哭哭啼啼的,边跟着火小邪他们就走,赛飞龙站在原地,见到所有人消失在天空蓝的色彩中,突然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涌来,撒腿追去。幸好有火小邪的大吼声引路,赛飞龙奋力追赶,才终于看到了顶天骄等人的身影。
赛飞龙并不上前,只是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紧紧尾随。
火小邪一路吼着,直至声嘶力竭,也不放弃。
烟虫听火小邪嗓子都喊破了,有些不忍,本想伸手制住火小邪,让花娘子一把拉住,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烟虫随便火小邪去叫好了。
烟虫知道花娘子是一片好心,便也罢了。
火小邪吼得心里瓦凉一片,如果雅子在这里,如果她还有一丝清醒,应该能听到他的呼唤,火小邪坚信这一点。火小邪自小倔强,绝不认输,今日哪怕他喊裂了声带,永不能说话,火小邪发誓也要坚持下去。
火小邪最后大吼一声,精疲力竭,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双手伏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烟虫俯身过来,低声道:“要不要换一个人帮你喊喊试试。”
火小邪摇头道:“不行的!声音千万不能杂乱了。雅子可能是被一种叫朽木令的忍毒制住,五感迟钝,类似于行尸走肉,要想唤醒她,除了独门的解药,就是我一遍一遍地呼唤她。”说着,再次站起身来,继续大吼道:“雅子!我是小邪!你听到吗?”
火小邪的嗓子已经嘶哑了,每喊一声,都拉扯着喉咙巨疼,其他人都知道火小邪已经到了喉咙撕裂,失声不语的边缘。
花娘子紧紧抓住了烟虫的衣袖,垂下泪来,低声道:“救救火小邪吧!菩萨啊,请你救救火小邪吧!”
烟虫轻轻地抚摸着花娘子的额头,搂紧了花娘子。
火小邪再喊了两声,突然停下了脚步,伸手一挥,示意所有人停止。
果然,火小邪的耳中,听到了非常非常细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小邪,小邪……你快走吧……快走吧。”
火小邪一个激灵,腾起了希望的熊熊火焰,继续大叫道:“雅子!雅子!听到了吗?我是小邪啊!你听到了吗?继续说话,你继续说话啊!”
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小邪,你不能过来,快走吧,快走吧,我求求你了。”
火小邪已经辨明了这个声音的方向,顿时箭步如飞,向这个方向小步跑去,每跑几步,就努力地大叫道:“雅子!你继续说话,不要停啊!不要停啊!”
雅子的声音也越发地清晰起来:“小邪,小邪,小邪……你不能过来,不能过来,不能过来……”
火小邪再也不喊叫,他已经看到一个淡淡的身影,从天空蓝的色彩中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