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他赶回了那座宅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估计都在睡觉。
符岑径直前往厢房，在门口意外看到了纪烬昭。
这小子正坐在门槛上，身体依靠着门框，小鸡啄米般不断打盹儿。
“怎么坐在这里？”
符岑一出声，纪烬昭立马惊醒过来，扶着门框站起，摇摇晃晃就要扑过来。
符岑快速后退，一手止住纪烬昭动作，皱眉呵斥。
“别碰我。”
衣服沾过夜明花，不能与人接触。
纪烬昭愣在当场，睁大了一双乌黑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符岑从怀里抽出秘籍，放在纪烬昭头顶上。
“师父留给你的东西，自己去看。”
说完，他转身去后院，打算换掉衣服。
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件事，回头补充道：“先回床上躺着。”
交代完这句话，符岑总算觉得自己可以松口气。
他在后院脱了衣物，以防万一，又生火将其全部烧掉。
因为没有替换衣服，他再次去厨房翻找，还真找出套伙夫的粗布衣裳来。
日后若是有机会，应当对宅院主人道谢。
他想，毕竟他不是程家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借用别人物品。
当天无事。
翌日早晨，符岑告别程家晏，带着纪烬昭离开这座城镇。
临走之时，程家晏颇有几分不舍之意，给符岑塞了好几瓶常用药。
“这个和这个能治大部分的外伤，武林人士闯荡江湖必备，今年十分受欢迎。”
程家晏说，“还有这两瓶，防迷药防中毒，很好用。最后是我特别送你的好东西，名为‘春风十里醉’，与人时只需一滴，妙不可言……”
“……谢谢。”
程家晏又转向纪烬昭，蹲下身来，一脸笑容灿烂：“小兄弟吃了苦，今后便能成大事。祝你身体强健，无病无灾，也不用我再给你疗伤驱毒。”
这话说得中听，符岑不由得看了程家晏几眼。
世间凉薄，他们原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得了此人莫大帮助。
虽然程家晏性格奇怪，依旧算得上是医者仁心。
纪烬昭抿着嘴唇，低声道了谢。
程家晏笑得更开心了，揉了揉纪烬昭的脑袋，从衣袖里掏出个布包来，交到纪烬昭手里。
“你也算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为表纪念，我有份大礼赠你……”
这个布包看起来很眼熟。
符岑身体里顿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里面是你背部伤口切除的皮肉，睹物思情，想必你日后能更加体会到性命的珍贵……”
前言收回。
这家伙就是个纯粹的怪人。
符岑扶额，拦住了程家晏的“大礼”，简单告别，迅速逃离。
远远的，他还能听见程家晏带着笑意的喊叫。
“有缘再会！你还欠我一杯酒！”
符岑只作没听见，一边牵着纪烬昭的手，步履匆忙踏出城门。
太阳在前方冉冉升起，穿透云层，光芒洒满大地。
符岑迎着光亮走，不觉有些刺眼，侧过脸去，恰好瞧见纪烬昭盯着自己看。
那目光不似孩童，黑沉沉的，复杂难辨。
他开口询问。
“怎么？”
纪烬昭摇头，加大力气握紧了他的手。
“师兄，我们要去哪儿？”
“去个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乐阳山，集安镇。
由此前去八百里。
“挺远，得走很久。”
符岑顿了一下，问道：“师父给你的秘籍，看了么？”
“看了几页。”
“哦。”
他沉默片刻，又问。
“要学么？”
纪烬昭抬头，眼睛里仿佛藏着一簇火，声音坚定清晰。
“要学。”
如此，便是纪烬昭的选择了。
符岑心里叹口气，不再说话。
“以前师父不教我剑法。”
纪烬昭说，“其实他只想让我打个底子，并没想要教我太多，我都知道。”
“他过世前说，我的事情自己做主。我想让自己变强，强到谁也无法伤害我，中伤我，暗算我。”
“……过去的仇，现在的怨，也要一笔笔全部算清，以慰地下枉死的魂灵。”
这些话，简直不像十来岁孩子会说的言语。
充满仇恨，却又冷静无比。
符岑摇头：“你现在用不着想太多。”
“现在不想，就迟了。”
纪烬昭望着比自己高许多的符岑，轻轻笑了一下。
“师兄，我中毒的时候做了个噩梦。梦见你把我抛下，留着我一个人在冰冷的水里死去。”
“我在梦里想，一定是我太弱，才会被丢弃。”
“就像以前爹娘死了，我走到哪里，都无人愿意收留。幸好我醒了，见到你回来。如果我一直这么没用，迟早噩梦会变成真的，对吧？”
符岑弯起嘴角，拍了拍纪烬昭的肩膀，轻描淡写地回道：“说什么梦话呢。”
听闻此言，纪烬昭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加快步伐向前跑了两步。
铺天盖地的阳光落了他一身，耀眼夺目，几乎找不出丝毫阴霾之气。
符岑不愿细想，跟在纪烬昭身后，一步步走着。
距离他们要去的乐阳山，还有八百里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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