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就算是在房间里，就算是有房顶，有墙，有窗户挡着，也能让人感觉到阳光洒满天地间的热烈。
陆菀菀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陆离。
他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日了，这好几日陆菀菀都没有看见他，一睁眼看见他，觉得他好像瘦了。
“哥……”许久未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声音陌生得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陆离正端着碗拿着勺准备给她喂点汤汤水水，一抬眼发现她醒了过来。
欣喜一时间充满胸腔，连带着手也忍不住颤抖。
他赶紧放下碗，甩了甩手，让自己镇定下来。
“渴不渴？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陆菀菀只好一一回答，只是嗓子又些不太舒服，一句话没说完就掺杂了几声咳嗽。
陆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再问什么，叫人准备些养胃的饭菜，自己则依旧在屋子里陪着她。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虽然醒过来了，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恢复到原来的身体状态。
身体一旦变得脆弱，有了缺口，连带着其他的病也会找上门。
没醒的时候陆菀菀安安静静的，如今醒了过来，却是一直咳个不停。给她熬了药，嗓子舒服了一阵，没过多久就又咳嗽起来。
天黑了以后咳嗽得更加厉害，屋子里点着顺气止咳的香，但说实话，有点作用，但不是很大。
李歆进来的时候，房间里除了陆菀菀没有别人。
屋里留着一盏灯，用琉璃罩着，虽然室内昏昏，但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
李歆再一次朝陆菀菀到床榻走去，虽然动作不大，脚步很轻，但陆菀菀还是察觉到了。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他的脚步到来之前，陆菀菀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李歆脚步一顿。
“我就猜到会是你。”
李歆继续往前走，走到了她的身边，“为什么会猜是我？”
“如果是我哥，肯定从正门进来，大概还会提着一盏灯笼，你昨天夜里也来了，我虽然没醒来，但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了。”
陆菀菀一口气说完，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刚才说了什么东西？
她是不是说了“我哥”两个字？
目光不经意地往下一看，她现在可是什么伪装措施都没做，那厚厚长长的布条……她在家里睡觉，怎么会想起来缠？
关键是——她个头虽然没怎么长，但有些地方已经长了，现在什么都没缠……
她暂时止住了咳嗽，状似不经意地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然而忍得了一时，她忍不了太久，还没刚动一动，她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那感觉像是将喉咙撕开，将肺咳出来。
李歆本来在她咳嗽的时候便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想要帮她顺顺气，结果一直也不见效。
“砰”的一声房门打开。
“菀菀你还好吗？怎么咳得这么厉害？”
陆离着急忙慌地过来，结果一开门，就见妹妹床上隐隐约约……不像是只有一个人。
完了完了。
陆菀菀恨不得现在再昏过去。
“别怕。”李歆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他站了起来，走到能够让陆离看清他的地方，“是我。”
陆离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昭王？”
陆菀菀那边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陆离走到房门口，喊长风过来，让他去熬个雪梨汤，之后抖着手将房门关上了。
“扑通”一声，陆离跪了下来，另一边的陆菀菀见状便知道他是要请罪。
这就是这个时代，她也无能为力，她像是一滴水，被涌起风起浪涌的大海，她那微弱的能量，只能融入大海，跟着海浪向前或者向后。
她一把掀开被子，也跪了下来。
李歆明明背对着她，却好似在后脑勺长了一双眼睛，她这边刚跪下，他就快步走了过来将她扶起，然后又将她抱上了床榻，还贴心地盖好了被子。
陆菀菀那混乱的脑子似乎理出了一条线——是不是有转机？也许他会装作不知，让她平安混过书院的三年。
陆离那厢，李歆看了他一眼，也叫他起来了。
许久没这么跪过了，膝盖还有些疼。陆离揉了揉膝盖，走过去又点了两盏灯。
李歆对陆菀菀丝毫不避讳的亲近，让陆离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应该早就知道了，知道了“陆离”是陆菀菀。
“昭王殿下，此事是草民的主意，要治罪请治草民一人，家慈家父并不知情。”陆离开口将陆菀菀替他入学的事揽了过去，当然，也确确实实是他的主意。
陆菀菀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喉咙一阵痒意，又咳嗽起来。
“我只不过是来探望同窗，陆兄何必如此。”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可是陆离却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能否求王爷做个见证，‘陆离’病重，无法继续修学，不得不离开含光书院。”
李歆不答。
陆离看了一眼在一旁皱眉的陆菀菀，他道：“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月亮渐渐消减，今夜的月亮早就不那么圆了，但月光依旧洒在地上，铺下一层银色。
陆离缓缓吐出一口气，“王爷是否早就知道书院里的‘陆离’是陆菀菀？”
李歆皱了皱眉，“也没有很早。”
陆离再一次朝他跪了下来，俯首在地，“我妹妹十多年前没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有这一件，是受了草民的撺掇，王爷如今已经知晓却愿意放我等一马，草民感念王爷大恩，但草民不敢叫妹妹再回书院，继续欺瞒……”
李歆静静听他说完，听出了他话里话外都要陆菀菀离开含光书院，还有那么一点，让陆菀菀远离他的意思。
是的，当初陆离让陆菀菀替他去书院，就是抱着骗过众人，瞒着爹娘的侥幸想法，如今已经被昭王发现，一个在众人之中，又在皇室之中的人，让陆菀菀继续在书院待着，他放心不下。
“呵，”李歆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所以你是要让她回宣州是吗？”
陆离硬着头皮道：“草民家在宣州，妹妹的家自然也在宣州。”
“可她若是走了，我夜里怎么睡得着？瞧这几天她不在，我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只好夜夜从书院赶过来。”
“什么？”陆离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也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如果他刚才没有听错，妹妹是和他……睡一间屋子？
不是单间吗？
他明明花了钱的！
桂枝和玉蟾回来之后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陆菀菀也不曾说过，他便一直被瞒着。
但这事要是被爹娘知道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更重要的是，昭王说这句话的意思……
陆离言辞恳切：“我妹妹只是商贾之女，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尊贵，可草民的妹妹到底还是个女子，还请王爷考虑她的名节，不要这般折辱她。”
李歆道：“我考虑了她的名节，所以将来我们将来会成为夫妻。”
李歆的话说得直白，陆离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之前所见到的昭王殿下并不是真实的他。
众人为人处事，多少都会有演的成分，可昭王……他是演的成分有点多。
“她之前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应下了。”
陆离：“……”
这是一个从一个王爷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长风端着一盅冰糖炖的梨汤走了过来，李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从他手里将东西接了过去。
长风是看见了他的，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一脸懵地看着此人走过，又看向自家主子——什么情况？
陆离无奈，随后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王公贵族伺候人，今夜倒是开了眼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化作了屋子里亮着的灯，跟其他的灯一起照亮这个房间。
陆菀菀也是一脸懵，她不知道陆离和李歆二人出去一趟到底说了什么，此刻只是李歆将勺子放在她的嘴边，她搞不清楚状况地一口一口喝着。
“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我。”
陆菀菀看向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星星，沉醉在一片墨色里。
她总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诡异。
但当她想问些什么的时候，李歆冲她摇了摇头，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回去再说。”
陆菀菀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陆离是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的，但看他们举止亲密……那不是普通人，不是将来对妹妹不好他就能套麻袋打一顿的人。
当初只是想让菀菀代替他上几年学，怎么这半年都不到，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陆离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一夜都在半睡半醒之间。
第二天一早，陆离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问了出来，“菀菀，你喜欢昭王？”
“你怎么知道？”
这话几乎就是承认了。
陆离闻言一拍脑门儿，完了，这还问什么？
“虽然昭王知道了你的身份，但他的意思，你还是要去书院，他也不会揭穿你的身份，你怎么想的？”
陆菀菀思索片刻：“还是去吧，爹娘现在还不知道，中途退学，估计爹娘会找你的事，说不准会叫你回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