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在窗棂上洒下薄薄的霜。
屋子里，网兜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李歆并没有纠结，他只是猜测，以及想要求证，但除了摸了她的脉象之后，便没有了别的试探的行为。
对他而言，“陆离”是男是女无所谓，只要她是那个冲进火场救何筠的人就行。
他期待着，期待着有一天，她能像藏书阁走水那次一样，义无反顾地为了他，冲进威胁他的“火场”。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是李歆点的，自从陆菀菀住进来，且吓得失眠之后，他便习惯了点香。
陆菀菀早已沉入梦乡，而李歆，收回了纷飞的思绪，也闭上了眼睛。
上元节，灯如昼，人依旧。
一箭正中靶心。
“子慕，你好厉害啊！”如星般璀璨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
李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何筠，“我和他谁更厉害？”
“那还用说，当然是你了！”陆菀菀毫不犹豫地说道。
李歆点头，对陆菀菀的话表示认同，他又问：“那我和何筠，你和谁做朋友？”
陆菀菀面露难色：“大家不都是朋友吗？为什么非要选一个呢？”
李歆道：“因为心只有一个，你若是偏向他了，便不在意我了。”
“那……”陆菀菀纠结了一会儿，“那我选何筠吧！”
“为什么？”李歆大概猜到了她会这么选择的原因，但他还是问出口了，他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我和何筠认识时还没见过你呢！而且你看何筠他那体弱多病的样儿，我得多照顾照顾他。你不知道，他家中清贫，吃也吃不好，穿也穿不暖，父母早逝……可怜巴巴的，我又怎么能和他分道扬镳呢？你不一样，你是昭王殿下，不缺吃穿，父母皆在，就算没有我和你做朋友，也会有别人的啊！”
果然是这样！
李歆反驳：“他体弱多病，我亦早年便中了毒，至今未解；他父母皆亡，我父母尚在，可他们一个暗地里给我下毒，一个利用短暂的解药来控制我……他可怜，我就不可怜吗？”
陆菀菀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的亲生母亲厌恶我，我的兄弟排挤我，我的亲生父亲利用我……你知道我中的那毒吗？第一次毒发的时候，鼻子、眼睛、耳朵，还有口中，血水止不住地往外冒。身上时冷时热，一会儿像是坠入寒潭，一会儿又像是烈火焚烧，”李歆指着自己跳动的心，“这里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你怎么能说我不可怜呢？”
李歆拉住她的手腕，“所以，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陆菀菀长叹了一声，但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我还是不能选你。”
“为什么？”李歆不解。
陆菀菀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男人。
她牵起那人的手，“这是我夫君，何筠可以和我夫君做朋友，但是你不行。”
李歆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忽然消失，天地之间，只留下他一人。
一双眼睛猛然睁开。
李歆脑海里还时不时闪过梦中的场景，他记得清清楚楚。
另一边，陆菀菀也爬了起来。
去年刚入学时，暑气尚未消退，好在花了银子自己住一间房，夜里身上松垮一些倒也没什么问题。
谁知道后来就被迫和李歆住在同一间屋里，她不得不把自己给裹严实了。
那时尚且如此，如今寒冷之月，她自然穿得更是一点儿破绽都不露。
她将外衣穿好，又将帐子系好，这才远离了床榻。
李歆静静地坐在床榻上，没有什么动作。
他微微垂着脑袋，眼皮也不太一下，整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抑郁。
陆菀菀觉得有些奇怪，他平日里可比她动作快多了，今天这是怎么了？睡懵了？
“子慕？”
李歆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看向她。
“我方才做了个梦，你说我不算你的朋友。”
“啊？”陆菀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安慰他：“梦都是反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会一直把你当朋友的。”
“真的？”
“当然。”
陆菀菀的目光好不躲闪，她觉得今早的李歆怎么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她不会还在梦里吧？
陆菀菀偷偷掐了一下自己。
嘶——是真的。
好吧，再强大的人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李歆虽然是皇子，还被封了王，武试第一……但他们家里糟心的事估计还是挺多的。
尤其他之前还说过他母后不喜欢他，兄弟也是一样，虽然没说皇帝什么……但陆菀菀并不觉得皇帝对他的儿子有什么父子亲情。
皇家啊皇家，没什么真情，都是为了权力地位。
咦，这么一想，她好像对皇室意见还挺大的。
不管怎么样，她这几句话到底还是把李歆给哄好了。
等陆菀菀走进丁五斋，夫子还没有来。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周围打闹嬉笑的同窗，颇有种回到另一个时空的感觉，只是这里没有女同学。
来到这里都已经这么久了，虽然早已看开，但昨日枕月楼走那一趟，让她颇为触动。
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不能算幸运。
虽说今朝女子的地位略高于前朝，但总体来看还是过低的。
男子可以上学，可以科考，而女子只能请夫子在家中教，学来之后，大多也只是自娱自乐，或者等着嫁人之后能与夫君相附和。
从属地位，当真是钉得死死的。
陆菀菀想，如果她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估计也是和大多数女子一样的想法，但她见识过另一个时空的一切之后，对于这里的一切，便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了。
还有相互赠送小妾这种事，让她听到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虽是因为不可抗力来到了这个时空，但在她到来的那一刻，她便成了这里的一粒尘埃，被这个时空的浪潮裹挟着，被迫前进或后退。
倘若不是因为她成了另一个时空的陆菀菀，恐怕是会比枕月楼的姑娘还要惨。
窗外刮起了风，寒气丝丝缕缕从窗户透进来，陆菀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丁五斋的学子总是坐不端正，窗外的风声一时不停，长安城最奢华气派的地方是皇宫，那里的人也最无情。
“皇后娘娘说了，二殿下尚未认识到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娘娘让您再好好想想。”
李湛颇为气恼，不过是死了两个青楼女子，有必要罚他认错吗？
再者说了，他已经认错了，认错说自己不该去风月之地，不该草菅人命……这还不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抬眼看向过来传话的宫人，“快说，母后叫本殿下认得是什么错？”
“这……”宫人犹豫了一下，“殿下是不该去风月之地，今年过节，什么人都来了，皇后娘娘心情不佳，殿下当体谅才是。”
这话李湛听明白了。
“唉，别人惹她不高兴，她朝我撒什么气？我还以为我犯了多大的错呢，原来是她自己心情不好。”
“殿下殿下，还是少说一点吧！”
这话要是让皇后知道了，那还不得是火上浇油。
“行吧行吧，本殿下先闭上嘴。”李湛说着便站了起来。
“殿下您这是？”宫人见他不愿跪了，也不敢强硬，毕竟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
“我这是不得去见母后，向她承认错误吗？”
李湛嘴上说着认错的话，可他那神情举止，半点不像知错的人。
宫人紧跟着他，一同来到了皇后这里。
一进门，李湛的神情全变了。
“母后！儿子知道错了！”
韦皇后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你哪里错了？”
李湛道：“刚过了年，该走的人还没走，母后心里忧烦，儿子不该不懂事，在这个时候给母后添麻烦。”
韦皇后摆了摆手，“行了，坐下吧。”
她道：“此事若不是本宫即使发现，帮你压了下去，势必会被那一帮文臣武将诟病，万一再被大皇子的人利用……”
李湛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又为自己开脱了几句：“母后说得极是，儿子下回一定注意。其实我平常也不这样，就是那日喝多了酒，才会失了分寸。”
“既如此，那你先戒了酒，乾坤未定，不要因为酒误了大事。”
李湛欲言又止，偷偷看了一眼母后的脸色，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出口的也只有一个“是”字。
韦皇后看着他离开，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是她的长子，却不算陛下的嫡长子。
好在有她在旁谋划，否则就他那样儿，这辈子也无缘皇位。
还说什么喝多了酒，也不见旁人醉酒杀人的……这借口可真是一点儿也不高明。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另一个儿子似的，反而不好控制。
想到李歆，韦皇后习惯性地生出一丝厌恶来，她怀胎十月，竟然是给皇帝生了个帮手，成了皇帝阵营里的人。
当真是生了个祸害！
被韦皇后称作“祸害”的李歆，此刻正坐在甲一斋里。
甲一斋就这么大，李歆一眼就看见了同在一斋的何筠，无可避免想到了夜里做的梦。
李歆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在她的心中，是夫君更重要，还是朋友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