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七年三月初一太皇太后薨。
太皇太后周氏英宗贵妃、宪宗生母、当今祖母昌平人天顺元年封贵妃宪宗即位尊为皇太后今上登基尊为太皇太后。
在英宗皇帝去世后周氏依仗自己是宪宗生母排挤英宗皇后钱氏欲独尊为太后曾引得朝野非议甚至还引得百官文华门哭谏事在清流中的名声委实不好听。
可毕竟时隔久远至今四十来年过去世人对这位太皇太后记得更多的是她在先帝独宠万贵妃时庇护与抚养大了当今皇上。
就是弘治皇帝心里对于自己老祖母也是感恩领情。这些年他厚待张皇后娘家却也没有忘记加恩太皇太后所在的周家。在京城中唯一与张家能匹敌的外戚也就是周家。
太皇太后今年已经是古稀高寿这个时候去了搁在民间也算是喜丧。可是天家毕竟是天家国丧一出事情就多了内庭外庭齐动。
更要命的是死了一个太皇太后不打紧跟着病倒了皇帝就是朝野大事
太皇太后并不是猝亡去年腊月就开始缠绵病榻。
按照孝道自然是当张皇后随王太后给太皇太后侍疾可宫里谁不晓得太皇太后最看不上皇后。就是太皇太后身子还硬朗时与张皇后这孙媳妇就有些凤不见凤的意思除非必要的定省与年节否则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太皇太后虽年迈去年腊月里也不是无缘无故病倒。在老太太病下前正好就太子未来选妃之事与张皇后发生了口角争执。
人上了年岁本就容易偏执何况是在病中。
太皇太后没有委屈自己每次张皇后过去侍疾都是见也不见。
一边是相濡以沫原配发妻一边是恩深义重老祖母皇帝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不过为了将张皇后与太皇太后争执事情瞒下不引得人非议皇帝就让皇后抱病自己带了太子往太皇太后宫侍疾。
一手拉扯大的孙子与最疼爱的曾孙都在眼前太皇太后自是心情大好病也好了大半在除夕夜宴上已经能坐起身来欢欢喜喜地接受孙子们与曾孙的跪拜。就没有封爵就藩的皇弟荣王太皇太后还不忘多嘱咐皇上几句到了年岁就让他尽早选妃就藩省的久在宫廷生了事端。
弘治皇帝都恭敬听了也打算过了正月就派选妃使为没有就藩的荣王选
这些年幼的皇弟陆续长大相继就藩皇城里就剩下年纪最幼的荣王与申王结果申王去年七月里殇亡无子封除。
本以为太皇太后已经痊愈没想到正月刚过去先前看着已经痊愈的太皇太后又倒下。
这却是来势汹汹就是太医院这边院判也婉转提醒让早作准备。
弘治皇帝父母缘薄最敬爱的就是这位老祖母眼见骨肉死别就有些受不住。这半月来他不过是强支撑着一口气陪在太皇太后身边等到太皇太后咽气也跟着倒下。
世人眼中同前边不着调的成化皇帝相比弘治帝生活节俭政务勤勉对待文武百官也多爱护尊重除了对张家偏爱这一点略有不足之外算是个仁善之君。
实际上因幼年际遇坎坷弘治皇帝的性子与其说仁善不如说是怯懦。他克制自己鲜少与百官发生争执也是畏惧君臣之间会出现箭弩拔张的场面
小时被养在内廷他全心依赖周氏这位亲祖母对于嚣张跋扈的万贵妃只有畏惧连恨也不敢恨;等到成为太子对于万贵妃的挑衅也只有避让。
外人都说帝后情深只有弘治帝自己知晓对于结发之妻除了夫妻之情外还有心底那种视为主心骨般依赖。
只是随着登基久了朝野平定弘治皇帝也没有了最初的战战兢兢不管是对于抚养自己长大的太皇太后还是对于曾陪着自己同甘共苦的发妻依赖都小了。
有些东西他给是他乐意他不给却见不得旁人逼他。
周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借着太皇太后的光周家兄弟一侯一伯作威作福了两朝已经风光太久就是在皇帝面前也会端着舅爷架子。
张家就是再风光又如何那是皇帝乐意给的。与其让那些老牌皇亲仗着身份作威作福他倒是宁愿扶起全无根基的张家来放心。
对于两宫这些年的对峙调解无效后弘治皇帝便也睁一眼、闭一眼任由她们闹腾去。
等到现下太皇太后薨弘治皇帝悲痛之余念起老祖母的好来愧疚之余也忍不住迁怒起皇后。
在太皇太后灵柩前张皇后泪眼磅礴哭的浑身跟着发抖。
这老虔婆活着与她作对十几年临死还不肯安生。年前那次发病不肯让她侍疾年后病倒见到她也一个眼风都不给。
张皇后即便满心不满也晓得孝道为上的道理这些日子面上也做出担忧来。为了太皇太后病还与皇帝商议着免了千秋节命妇朝贺。
皇帝还没拿定主意太皇太后得了消息发话只说宫廷里冷清久了热闹一日也好不许免朝贺。
皇上自是应了结果昨日千秋节外命妇进宫朝贺各王府也有千秋礼贡上皇城里正经热闹了一日。
谁会想到这才过去一日太皇太后就薨了。
对比着前一日的热闹这老虔婆已经在世人面前给她扣死了“不孝”的帽子。
张皇后不用仔细想也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要不是还有太子在说不得就有御史上折子就她“不孝”谏言废后之事。
文官素来端着架子对于后妃与外戚防之又防位立中宫这十数年张皇后不是没受过非议却没有一次让她这样愤恨与担忧。只因她晓得自己的靠山是丈夫不管旁人怎么说只要皇帝站在她这边她便立于不败之地。
可这两年为了教导太子之事夫妻两个之间早已生了嫌隙如今又有太皇太后这般挑拨张皇后心里也没底了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国丧代表着素服、禁嫁娶、禁宰牲;对于仕宦人家涉及的就多了。
有资格入宫凭吊的要早晚入宫没资格入宫也要在衙门里早祭晚祭。有品级的诰命也需要入宫哭祭。
从丧钟敲响国丧就开始了。
早在沈沧升了刑部尚后便为徐氏请了诰命下来这入宫哭祭的事情自也是避不开。
沈沧、徐氏早出晚归沈瑞便分出心思照应内外心中庆幸之余也生出几分担心。
庆幸的是太皇太后走的还真是时候沈沧这边已经得了消息有两位李阁老门下的御史正打听沈家的事说不得离发难的时候不远。沈家虽不畏惧是非可这本是家事真要闹到朝堂之上到底是难堪与麻烦。
如今朝野都盯着国丧一时顾不上这些对沈家来说确实是好事。
沈瑞担心的是国丧熬人沈沧的身子骨并不硬朗。幸而只需进宫哭临三日三日后素服至二十七日就行至于无官职的军民男女则需要素服十三日
沈瑞还担心的是不知寿哥现在怎样。
之前彼此相处时寿哥虽鲜少提及家人可偶尔提及曾祖母时也是多有孺慕。对于这位后世史上多有非议的太皇太后沈瑞的印象也生动起来。
沈珏出殡寿哥专门从宫里出来学着民间习俗设了祭棚若不是真情实意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沈瑞即便在交往之中对这位未来天子有利用攀附之嫌可人心都是肉长大两年相处下来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只是沈瑞与寿哥情形又不同寿哥能从宫里溜出来他却不能溜到宫里去只能暗暗担心了。
不管太皇太后生前有多少不当处人死为大如今便也只剩下死后哀荣。
整个国丧规格都是按照嫡皇后规格京里文武百官都跟着绷紧了精神。
三月虽是仲春时节可北方天冷乍暖还寒年轻大臣没什么上了年岁的都是勉励支撑着谁也不敢告假。连年过七旬的首辅刘健都一日不差地临祭旁人再难熬也要忍着了。
等到三日临祭完不少老臣都是由人搀扶着下去。
沈沧虽没有用人搀扶不过却是放慢了脚步额头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
沈瑞掐着时间带了人在皇城大门外迎候。
看着沈沧满脸灰败沈瑞不由心惊忙上前去扶住。
沈沧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站久了有些乏歇一歇就好”
扶沈沧上了轿子沈瑞则是骑马随行父子二人了仁寿坊。
等到下轿子时沈沧的脸色已经缓和许多沈瑞提着的心这才放心。
晚上上房。
屋子里满是药汤子味儿临窗的榻下放着一个木盆里面黑漆漆的。沈沧坐在榻上合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丁点儿血色。
徐氏红着眼圈道:“老爷告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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