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舒苗嫁到令狐家的第三日，按习俗是要和夫婿一同归宁的，以示不忘养育之恩，夫妻生活和美。
这事还是秋云儿来提醒她的，昨日忘记和令狐离说这事，今天起了个大早，却发现他又失踪了。
余舒苗在清梧院内遍寻无果，觉得心里有些发闷，索性就不回家去看爹娘了。
于是这半日她就待在屋中，继续整理昨天没来得及收拾完的两大箱嫁妆。
说来也有意思，别家女儿的嫁妆大多是些衣裙首饰和木器家具，有钱的还会用田产或房舍作为陪嫁。
她的倒好，那两个箱子，一箱放满了她以前连看都懒得去看的术法典籍，难怪挺沉的。
不过，其中有两个书匣放了十来册话本，倒还不至于让她太过无趣。
另一只箱子里除了她的衣裙首饰，就只有她往日里跟着自家兄长除妖惯用的那柄雁翎刀。
余舒苗这把雁翎刀并非什么法宝，也没有独特的名字，普普通通的刀刃上有两三个小缺口，是她在用的时候没留神给崩出来的。
她之前就让爹爹帮她重新打造一把更好用的单刀，结果临到头来还是没什么都没动。
这些东西放在箱子里确实很颇有分量，不知情的人大概会觉得是真有什么贵重物品。就那一箱子的书，幸好她力气够大，才能独力搬进自己屋中。
余舒苗觉得莫名其妙，她根本就没什么法力，所以才早早地就放弃了修习术法，这会儿娘亲又塞给她这么多术法典籍是为了什么？
又不是光看看书就能让她拥有法力了。
令狐离留在这屋中的东西不多，余舒苗只搬了三四趟就把他的东西全搬到了隔壁耳房。
在她将那一大箱子的书册看都不看地往屋中书架上堆的时候，某本书里夹着的一张小纸条掉了出来。
余舒苗捡起那张不知道从哪信手撕下来的纸，见上面写着两句话，是她爹爹的笔迹。
“彻查令狐瑞景的死因。诸事小心，别惹麻烦。”
这是为了让她调查这事才把她送进令狐府中的？
不过，令狐瑞景居然不是死于意外，可就算她想着向令狐离打听这事，那也得先找得到他才行。
余舒苗一时无语，只看着那两句话发出一声嗤笑，然后又翻到了纸条背面。
背面还有四个字，是她娘亲写的。
“新婚愉快。”
她哪里还愉快的起来？
余舒苗气呼呼地将纸条放在灯烛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早知道就不管这两箱东西了，直接跑了还省得心烦，现下就算她没和令狐离定下那一年之约，也得留下调查被爹爹委托的事才行。
她可真有责任感。
余舒苗想着今后要做的事，很快就到了申初二刻。秋云儿进来找她，称刚才府中的丫鬟来过，老夫人那里传晚饭，让她也去。
真是让人不得清闲。
余舒苗长叹一声，还是没见到令狐离，没奈何，只能收拾下自己，带着秋云儿往老夫人那院子去。
今日去得早了些，屋中却已经设下桌椅，丫鬟们在旁伺候。
余舒苗见与她同辈的人里只来了几名女眷，皆未入席，却没见到老夫人和二房的叶夫人。
叶绯比她来得更早，看她进了厅堂，一反常态地招呼她道：“余姑娘，请到这边坐。”
余舒苗见她给自己指的是左侧第一张椅子，忙推拒道：“我坐这儿不合适吧？”
“余姑娘才刚入府，自然是该照顾你的。”这时说话的是令狐治的妻子杨氏，就站在一旁，声音听上去挺温柔。
余舒苗咧了咧嘴。
爹爹还让她别惹麻烦，现在分明是麻烦自己找上门来招惹她。
她初来乍到，府中是有很多与往日在家中时不同之处，在和令狐离谈妥之后就觉得不能再意气用事了，这些少不得要慢慢学着改。
但是，这些人昨天才刚把她说的那般粗鄙不堪，今日又说要多照顾她，而且都只管她叫姑娘，真当她是没脑子的？
余舒苗想到自己嫁入令狐家的缘由，也难怪昨天摔杯就走之后没人敢拦她。
这群家伙们，分明对她和令狐离有所求，却还是那样对待他们。
哼，她这人可记仇了呢！
叶绯见余舒苗毫不领情地往门边退，赶紧拉住她道：“让你坐这儿，你就坐下吧，别推三阻四的。”
余舒苗没理她，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道压着自己的肩膀，将她往那张椅子的方向推。
竟是用上了术法？
余舒苗暗道不妙，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愣怔之时竟被叶绯按在了椅子上，起不得身。
叶绯也对此颇感意外。
“你……”两人竟同时开口。
叶绯想说，你居然没有法力？
余舒苗想说，你居然真要害我！
法力强弱实在是太过悬殊，无论余舒苗的气力再如何大，也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一个想要起身，一个用术法不让起身，就在两人互相僵持的时候，袁老夫人和叶夫人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进了屋。
袁老夫人一看见余舒苗，就皱眉露出不屑的表情，冷冷地说道：“放肆。”
叶夫人跟着问道：“谁让你坐这儿的？”
“我不是……”余舒苗刚想要反驳就被叶绯打断。
“老夫人，姑妈，余姑娘一来就想坐这个位置，我想劝她的，但没能拦住。”叶绯边说边松开了原本按着她肩膀的手。
叶夫人的视线扫向一旁的杨氏，装作非常追求公正的样子又问：“是这样吗？”
杨氏点了点头。
她们这些做媳妇的，在老夫人用膳时是要立在一旁伺候着捧饭进羹，一般不入席吃饭。
余舒苗脱离了术法控制，赶紧站起身，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伎俩用得这么明显，真不知道该说她们什么才好。
“到底是乡下来的野丫头。”袁老夫人淡淡地说道，像是没带什么情绪，“让你学的规矩还没学好么？”
“我有在学。”余舒苗到底还是忍不住回了句嘴。
袁老夫人却未理会她的话，道：“既然这样，这顿饭你便不用吃了，跪在旁边看着学吧。”
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余舒苗，说罢就让其余人各自入席，左首第一张椅子被空了出来，像是嫌弃被坐赃了似的。
叶绯笑意盈盈地将悄声细语送入余舒苗耳中：“我不介意再帮帮你。”
“不必了。”余舒苗咬着牙，往一旁退开几步，正要跪倒。
反正她现下要是不这么做，这些看她不顺眼的人也会想方设法地让她跪下。
“且慢。”
门外忽地响起一道让余舒苗觉得耳熟的声音，侧头望去，果然是令狐离。
坐在主位的袁老夫人脸上竟隐约闪过些许惧意，先余舒苗一步地招呼道：“你，你怎么过来了？”
“奶奶。”令狐离朝她微微颔首行了个礼，又道，“我是来找我娘子的。看样子，奶奶对她有所不满，那以后她就不用出现在奶奶面前了，对吗？”
说着，他便往余舒苗走去。
“这倒不必。”袁老夫人没再说什么了。
余舒苗眼尖地瞧见秋云儿站在厅外轻喘着气，想来是她见势不妙就回去搬救兵，恰好遇见令狐离。
其他人也不做声响，看起来似乎都有些惧怕令狐离？
叶绯看见令狐离，却是满脸喜色，放下筷箸，开口唤道：“二哥哥，好久不见。”
令狐离却像是没听到她说话，只对余舒苗说道：“我们走。”
余舒苗抬头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令狐离，又瞥了眼满脸通红的叶绯，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位叶表小姐是因为心悦令狐离，所以才看她不顺眼啊。
叶绯见余舒苗一直在错眼打量着自己，心中不快，又对令狐离娇声抱怨道：“二哥哥，你家娘子好凶啊，一直瞪着我。”
装，接着装。
余舒苗对叶绯的行为举止表示嗤之以鼻。
令狐离却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不徐不疾地说道：“请问姑娘是谁？”
“噗。”
余舒苗看着瞬间僵直了身子的叶绯，很努力地才忍住没当场大笑出声。
她心情大好，也不顾在场之人的目光与想法，主动挽住了令狐离的胳膊，仰头对他甜甜地一笑，道：“郎君，我们回去吧。”
令狐离知道她这分明是在众人面前装样，内心却还是忍不住因她这一声“郎君”而泛起涟漪。
两人将厅中众人丢下，相携着离开。
余舒苗跟着令狐离走在府中的湖边，见一起跟着出来的秋云儿先行回院中去了，这个时辰，四下也没什么人，这才敢放声大笑。
“你刚才那话说得不错。”她松开手，对令狐离表示赞赏，“不愧是狐狸。”
令狐离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我真的不认识那位姑娘。她是谁？”
“她一口一个‘二哥哥’，你怎么会不认识？算啦，不说这个了。”余舒苗话锋一转，又问他，“你之前是到哪里去了，找了你好久都没找着。”
话语间带着点小小的委屈。
令狐离想，自己一直在书房的暗室中，刚刚才出来不久，能被找到才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过，他现下还不能告诉她这些，便解释道：“在忙着处理一些事，可能你在找我的时候刚好错开了。”
“是吗？”余舒苗将信将疑地反问。
令狐离索性不提这事，反问她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是……”余舒苗的话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换了其他事，“就是想找你问问，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搬去你那儿的？”
她本来是要和令狐离说今日该随她去归宁的，但又想到自己和他不过是契约婚姻，又不是真夫妻，根本就没提这事的资格，一时间有些泄气。
她连直接向他打听令狐瑞景之事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了。”令狐离就是在耳房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得到秋云儿的报信，这才离了清梧院去老夫人处帮忙。
算起来，这好像还是他在父亲离世后，首次走出清梧院。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清梧院的院门前。
余舒苗略微停顿了下脚步，对令狐离说道：“刚才的事，多谢你了。”
说完她就直接飞奔向院中的那座小楼，只留给令狐离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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