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桐说到做到,回了府便让葛青把楚小四抱去给楚戈,任他处置。
楚戈被她顶撞得脸色挂不住,冲葛青道:“你回去告诉她,长这么大别的没学会,净学了满肚子混账话。”
葛青低眉顺眼地应下来。
桑叶的嫂子临时担任乳母一职,将楚小四抱给楚戈,指导他怎么托住身体重要部位后随葛青退走。
换了个僵硬的怀抱,楚小四难受地睁开眼睛,很难说他到底认不认生,在认识不过几个时辰的人怀里睡得安稳,到了好歹见过几面的亲生父亲怀里便焦躁不安,扭动身体,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桑叶嫂子在院外听着不忍,看向葛青想回去帮忙,葛青却朝她摇摇头,拉住她走了。
县主说的,不能心软,这时让孩子遭点小罪,总比以后遭大罪强。
楚戈抱着孩子手忙脚乱,却不肯在府里寻人帮手,冲亲兵说:“去外面请个奶嬷来。”
可请奶娘总要时间,孩子一直哭个不停,嚎得嗓子都哑了。楚戈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怒道:“你去叫她过来,我就不信她是石头做的心肠。”
亲兵依言出去找到葛青,葛青平淡道:“县主方才出门了。”
“去哪了?”
葛青想了想,委婉道:“算账去了。”
他们去外面请奶娘的动静瞒不过她,葛青叫住亲兵,温声提醒:“记得问清奶娘的身体状况,不仅要问她自己,还要问她家里人。有的症候大人身上不显,可若传到小儿身上,却是要命的。”
亲兵顿时一凛,深深谢过,回去如数转达楚戈,这位征战沙场从未打怵过的老将抱着孩子头痛欲裂:“老子哪管过这些事情,去叫楚霆,他又躲到哪去了。”
亲兵说:“跟县主一起出去了。”
楚霆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和父亲作对,故意丢下幼弟不管。
坐在马车里,他看着对面安静垂首坐着的白衣青年,神色复杂难言。
青年合手朝他一点头,眉秀似山,眼拥红尘,温温笑道:“我观大公子心中有惑。”
楚霆悄悄探头望了一眼车外骑在马上的云桐,估计她听不到他们说话,压低声音问他:“你是江先生的徒弟?”
“是,我是先生的入门弟子,”青年说,“我随先生姓江,单名一个乌字,黑羽之鸟。”
“江……乌?”
“是。”
“你跟着江先生……学什么?”
“江先生学识渊博,涉猎颇广,”江乌两眼微弯,如盛了四月潋滟水色,“我随先生学南华经、易经、太平经、玉皇经……”
楚霆懵然:“你不学那……火药?”
“先生对我倾囊相授,然我另有所爱,”江乌耐心道,“人处于天地,各有志向,高低非以武力能评。”
“那你的志向是?”
江乌笑而不语:“不可由我说,但大公子会知道的。”
楚霆越听越糊涂,不过问个志向,怎么就成了不可说的内容,既不可说,他又怎么会知道。
“还有一事我没问,我们现在要去哪?”
看车外的风光,他们已经离了榆宁地界,似乎在往新遂的方向去。楚霆见到这位容貌姣好、颇有道骨的青年,脑内警钟大作,连要去哪都没问就追着挤上了马车。
长姐没拦他,车内这位青年也没提出异议,只安详而平和地看着他,那神色,温柔的让楚霆脊背发凉。青年明明看起来年纪与他差不多,但眉宇间颇有一种悲天悯人式的慈祥和蔼,无端将他的辈分提了好几个等级,不像是他姐夫,反而像他祖父外祖父一辈的人。
“啊,这个。”
像是楚霆的问题提醒了他什么,青年拉开马车里固定的立匣抽屉,取出一个小小的胭脂盒,内里嵌着一面小小的银镜。他用一根极细的毛笔蘸了殷红如朱砂的颜料,在眉心细细勾出一颗红痣。
红痣画成,他眉间悲天悯人的味道无端变得更加强烈,眉眼微垂时,楚霆似是看见他背后冒出了祥云与金光。
他用叹惋的语气说道:“去算账。”
“……算账?”相比起此行目的,楚霆更不解他点痣的动作,强忍不适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乌略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意外楚霆竟然没有他的外表迷惑,微笑中不自觉添了些真实,将颜料收进怀中,回答他第二个问题:“这叫自我包装。”
“其实我想在眼下点痣的,但县主不许,她说我需要看起来有仙气,而不是娇气,”江乌歪头叹道,“可我还是更喜欢眼下泪痣,还想用血红色、不防水的颜料。想想看,当我跳起祭舞,沟通天地,感万物之声,泣泪为血,那场面不是更能震撼人心吗。”
“可惜县主不许啊,”江乌遗憾道,“天下唯一能懂先生之艺术,也能懂我之艺术的人,却不愿意聆听我们的心声,何其悲哉。”
楚霆想象了一下他描述的场面,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
他就知道能让江裕收作徒弟的,绝不是善类。
外面,对向行来一列车队。
前行的护卫瞧见车队上的徽记,回头与云桐说:“是谢家公子。”
那边的护卫也瞧见了云桐,回身向车内禀报,谢玉言顾不得车还未挺稳,掀帘走下车。林茂之紧随其后下了车,欲言又止,没有开口的机会。
哪怕谢玉言只是面色微沉,没有露出明显的气怒之色,但以他平日的稳重,这样已经很能说明心情了。
云桐没有下马,驱使前行几步,冲他笑道:“这么快就来了?”
她的态度太坦然,毫无做错事之后的心虚惭愧,林茂之被她的厚脸皮气笑了:“不知县主何意?”
云桐轻飘飘扫他一眼,仿佛掠过一颗微不足道的沙尘,半点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谢玉言沉声问:“九娘呢?”
连称呼都没说,真是少见他发脾气的模样,云桐用马鞭抵着下巴,笑吟吟道:“在榆宁呢。”
谢玉言想说什么,估计是顾虑还要请云桐为谢九娘治病,终是没有发作,问道:“县主这是要去哪?”
“我啊,去算账,”云桐看着他,含笑道,“放心,今晚就回。”
这故意的问答着实暧昧,谢玉言不适地撇开头,看见满是骑兵的队伍里混着一辆马车,装扮风格堪称华丽,与云桐一行人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他正想着这车里坐着谁,便见楚霆撩开车帘朝他行礼,歉疚道:“谢世兄,先前事出突然,多有冒犯,日后再像世兄赔罪。”
这才是应有的态度,林茂之腹讳这家怎么出了云桐这么一颗歹笋,楚霆正儿八经赔礼时将车帘完全掀开,露出马车里坐着的另一个人。白衣翩然的青年与林茂之对上视线,眉间一点朱红衬得他肤白如玉,眉眼微垂,气质温和出尘。
林茂之想起云桐在外的风闻,脑子里立刻转起了十八弯,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他盯着那青年打量的时候,听见自己好友放缓声音与楚霆交谈,蓦地察觉有什么不对劲,视线从谢玉言与江乌之间逡巡两周,忽而狠狠抽了口气。
谢玉言听见他抽气咳嗽,疑惑问:“怎么了?”
林茂之:“……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先去榆宁看九娘要紧,她一定吓坏了。”
谢玉言于是转头生硬地与云桐话别,云桐笑盈盈放他们过路:进了榆宁地界,那就是她的地盘了。
来日方长,现在她要做的,是去找人算账。
云桐此次出门看着只带了上次那批府兵,实则已经提前派出两队人马先行,之所以不一起行动,是因为这批私兵还不合法,需要稍稍掩人耳目。
但在知情人士眼中,这不走心的表演并不难识破。唐显与聂泉往榆宁来的路上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唐显拿令牌拦了一队长问话,得知他们奉命前去包围巫庙,旁的一概不知,唐显放他们去办事,原地思量一会儿,问聂泉:“仲明可愿与我去看场好戏?”
聂泉心中蠢蠢欲动,嘴上还要推拒道:“这不好吧,县主若是有惊世骇俗之举,我一外人恐怕不便旁观。”
唐显看他一眼,微笑道:“仲明说笑了,以你我之交,怎会是外人呢。”
聂泉不再矜持,答应后低声问:“县主该不会真的要去烧巫庙吧?”
“不会,”唐显悠悠道,“我猜,大约是把江乌放出来了。”
“江乌?”
“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唐显轻笑道,“仲明见了他便能知道,为何我说外地那些黄巾军有日会成朝野大患。”
两边人抵达巫庙的时间差不多,云桐半下午从榆宁出来,到达巫庙已是傍晚。
残阳如血,私兵将巫庙团团包围,这个时辰已经没有普通百姓,还在巫庙里的都是巫医的信众。云桐让人把他们先关到一处,免得谁跑去城中给顾夫人传信,平添麻烦。
巫庙前是一座水泥抹平的大圆台,周边立着五根巨大石柱,对应五行之道。云桐拾阶而上,水泥台后便是一座平顶阔檐的建筑。
只有穿越者才会觉得这座建筑风格眼熟,本地人只会觉得巫庙外观设计独特,既不是璟朝也从未在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出现过,因此平添敬畏与崇拜。
手稿来自云桐,她当初想重建将军府时拿出了许多个方案给顾夫人挑选,哪知顾夫人直接用里面的方案捐了座巫庙。
云桐糟心地想:能一眼看出来哪个是宗教场所,也算她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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