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音闻言环顾四周，才在护士区的办公桌后看到一个老人，半勾着腰站起身来，身上系着半截白色围裙，沾惹着血迹，溜圆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见宋慈音注意到他，他立马摸了摸自己那一小撮山羊胡：“真是你这个丫头。”
是孔老大夫。
钟菁也认出来了，立马跟宋慈音上去问候了一声：“孔大夫好，晚辈钟菁。”
“钟菁？宏恩医院的钟大夫？”
老大夫将饭盒收拾好，往旁边推了推：“久仰大名。”
钟菁这些年深耕妇产科，又接连到伦敦和奥地利留学深造，在北平医学界甚至放眼全国，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不敢不敢，您老怎么在这呢？”
说罢，三人各自寻了凳子坐下。
“老骨头了，上前线人家怕出事，只好到这里来，能帮一点是一点！”
说完，转眼瞧向宋慈音：“你们来这是？”
钟菁给了宋慈音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拖着椅子近前：“我北平的记者朋友到宛平那儿去了，说那头连个像样的战地医院都没有，将士们受伤也只能干瞪着眼，束手无策，能送到这校场的，都是幸运的！”
“所以我们来找谢局长，看能不能通过他，组织一批医生过去，毕竟他以前是军医，跟军队关系不错，又身处要位，联系起来可能要比我们民间力量要更可靠，您懂我的意思？”
老大夫眯眼，点头：“是这个理，不过你们来晚了，已经有人来找过他了。”
“谁啊？”
宋慈音和钟菁面面相觑。
老大夫却狡黠一笑，越过二人往医生办公室瞧去：“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时，都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彼此，卢南琛先反应过来，低头笑了笑，同身旁的谢局长低低说了句什么，后者在看向他时，眼里也是一阵慈祥。
几人顺利碰面，将一应所需物件，例如：文件，药品，志愿医生等，都一一重新细细商量了一下，才各自分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半天没说话，直到汽车开到一家照相馆面前，他才低低问了句：“你怎么从来都没问过我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的呀！”
她坦荡地看向卢南琛，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里，慢慢凑近他耳旁：“你跟我爸爸做的是同一件事啊！”
红色商人，出钱出力，如今再加一个，爱国商人。
想到这，宋慈音突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卢南琛的头，刻意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呀！”
眼睛都快笑成了月牙，卢南琛偏过头去，扯了扯衣领，转移了话题：“下车，想请宋小姐帮我个忙！”
“拍照吗？”
下车后，宋慈音指了指照相馆。
卢南琛一手提着箱子，一手牵过她：“是啊，你宋小姐这么忙，我这跟你碰上了，还不赶紧把正事办了！走！”
说实话，七月份里结婚的人没有腊月和正月里多，他们进照相馆的时候，伙计正往橱窗里添一张最新的时髦女郎照。
见他们进来，赶紧迎上来，满脸笑意。
“您二位是要拍照片呢？”
“嗯，我有跟你们老板约好，您看一下，我姓卢。”
“您就是卢先生？老板先前有吩咐过，您稍等！我这就上楼跟老板说一声！”
伙计在前带路，给他们引到休息区，转眼给上来两杯茶。
“您二位喝杯茶。”
目送着伙计上楼了，宋慈音才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卢南琛：“你什么时候约的？”
“打你那天说要回北平！”
“那你箱子里带着的又是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
宋慈音低头笑笑，透过雕花窗格往外头车水马龙的大路瞧去，恍然觉得自己如今坐在着照相馆里，外头车来人往的景象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一刹那非常熟悉。
这种感觉直到他们上了二楼，宋慈音换上了一身白色婚纱，望着镜子里拖地的裙摆，手里鲜艳的花束，她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些场景她很久以前就在脑子里想过。
“来，先生，太太，往这里看！”
“嘭”闪亮的光一过，她和卢南琛的笑便被永久定格在这张照片里。
婚纱照拍完，卢南琛才打开带来的箱子，赫然是一件绿色蕾丝旗袍，细密的白色雏菊点缀其上，跟当年她穿去他的婚礼现场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件衣服，我只看你穿过一次，就是那年你来参加我的”卢南琛的话没说全，转而拿起另一件藏青色长衫，“我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觉得我该要穿一件藏青色的长衫和你站在一起，如此才完满！”
宋慈音轻轻摸了摸衣服上的小雏菊。
其实那件旗袍她特别喜欢，穿着它去，也是想以最好的姿态来面对他，告诉他，自己很好，让他不要担心。
那之后，她便把这件衣服收起来了，如今旧物再现，她的眼眶也开始渐渐发热。
“今日，我擅作主张，想让音音重新再为我穿一次，就当我们把从那个时刻断掉的缘分重新续过来！”
宋慈音点头，换完衣裳从帘幕后出来的那刻，等在相机前的卢南琛回头，视线触碰到宋慈音的刹那，思绪被猛地拉回到那一年婚礼现场。
她走过来，穿一件绿色的蕾丝旗袍，娉娉袅袅，将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对着自己温柔一笑。
她不再是应邀来的记者，她是他的新娘。
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伸手给他扫了扫长衫上的褶皱。
相馆的老板看得有些发愣，漂亮的姑娘和英俊的小伙子他看得也不少，但是眼前这一对，不知怎么就格外的看着让人心里温暖。
女人微微垂头，男人凑近她耳侧不知说了什么，两人脸上一时都漾起笑容，男人眉下的痣很有风情，搭配女人隐约可见的梨涡，显得又有几分可爱。
“不知卢先生这张照片出来，可否能留一份给我郑某当个宣传？”
拍照前，老板突然来了一句。
“音音觉得呢？”卢南琛垂眼问她。
她抿唇，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等照片出来，万一不好看，老板给摆了出去，岂不是砸招牌？”
“哎，我给人拍照这些年，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主要是您二位，郎才女貌，拍出来定然是好看的，来，看这里！”
出去相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外头暑气渐消。
“走吧，回家！”
“哪里？”
“去了就知道。”
车子走到半路，宋慈音就已经知道他们要回去的是哪里。
杏花胡同，她曾经在那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过与她预料的不一样，原本以为院子会很冷清，但下车的那刻，她便瞧到大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
宋慈音一时嗓子发紧，有点不知所措。
知道他们结婚想速战速决，但是也没快到这个地步。
“觉得快？”
卢南琛牵着她往院子里走，未进门洞，便听院子里一阵吆喝，听起来，好像有不少人。
宋慈音没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握着他的手，掌心潮意滋生。
“你想去宛平对吗？”
几乎是下火车的那刻，卢南琛便知晓，宋慈音想去宛平，他也是几乎是立刻决定，结婚，立马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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