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虽空旷，却也有淡淡墨香沁出。
程远麟的墨绿旧袍在身，加上他故意削减的瘦峋身材，乍一眼，还真似有几分文人的风采。
将他那身武人的凌厉，在不经意间隐藏起来。
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在他身上却没这般突兀。
京里，暂时没消息出来。
甚至，那些臣子，还巴不得他远离朝堂。
正值新朝建立，论功行赏封爵的关键时刻，少些人分一杯羹的好处，暗地里谁都想。
他暂时无需担心有异动。
更何况，消息时时都会有人传来，他不担心自己露了馅。
等再过一段时间，传出摔伤医治不慎，腿脚不利于行的消息，他大概就能全身而退。
只是，一切都不能放在明面上。
不然便是欺君之罪。
收汪家宅子，把竹山弄到手。
这两件事一权衡，程远麟选了收宅子。
家有赌徒，好操作的很。
永祥的手段，不知够不够看，有了永耀帮衬，应该十拿九稳。
至于小公子的西席。
为了让现在的叶大小姐少些隐忧，便让她弟弟喜欢的永旺，先去教着，稳住人心。
自己也要多和她有走动才是。
阴私手段多，可他一条都不想用。
替她着急，为她分忧，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他的痴情。
众人回府后，该商议的人聚在一起商议。
叶大把人手重新调整：叶六抽出来，专门负责盯梢隔壁。要出外勤的话，叶十作为后补，随时替上。
叶三作为负责小公子和二小姐的安全，要谨防二小姐知道隔壁来了人，她胡乱作妖。
陈嬷嬷和红杏，互望一眼，那一刻，两人的想法，更加一致。
还不如让她哑掉，或者造成意外死亡。
可大小姐不愿。
也是很无奈的事。
对她太仁慈，也许就会不经意闯出大窟窿。
才过了几天轻快日子，众人的心又开始忐忑。
而兴奋的扁豆，则是在大姐面前，骄傲宣布：自己又交了个朋友。
不过，这朋友很穷，家里有很多破书，用的东西都很旧。
叶漫听他这么描述，忍俊不止。
穷，怎么会把房子那么折腾
等听到何三带扁豆去沐浴时说起，据说那些都是他那几个孙儿孝敬他的。
别看主人年纪小，在族里辈分高。
叶漫觉得，这也可以说的通。
只是主人的名字，让她忍不住，还是笑出声来：王老吉。
忽然想喝凉茶了。
凉茶还没喝上，第二天早上，叶漫准备去酒楼查看这段时间的改造结果时，遇到正要出门的永旺。
一身白衣，如果不是他那竹竿身材的话，倒也潇洒倜傥，对得起这身白衣飘飘。
永旺自顾自闲聊，这段时间因为才搬新宅子，怕他家大爷爷不习惯，跟前少不了人伺候，他要随时伺候着，可以让扁豆过府，找他玩。
同时，提及自己想写些东西，今日去城里买些笔墨纸砚。
他大爷爷东西多，可他不敢用。
就这么随意聊了几句，叶漫听进心里。
扁豆的西席，这不就是有着落了么？
当即欣然应允，并答应，笔墨纸砚府里有，等会就让叶三送过去。
只要他带扁豆认几个字就成。
永旺大喜过望，躬身回礼后，打转回府。
程远麟在家看书，准确来说，不是看书是看人。
是透过书房那扇窗，看向隔壁叶漫的房门。
视线直达，不带一丝拐弯和遮挡。
可惜，就是距离有点远，看不真切。
他想到预留的两家墙角相连的那扇门，什么时候，才能大方打开那扇门，自由进出叶府，甚至，夜探香闺也不会遭人白眼？
阳光房要赶紧弄，多栽些奇花异草，他不信她不好奇过来瞧。
引不来她的脚步。
永旺回来了，手里拿了条活蹦乱跳的鱼。
是隔壁大总管叶二送的。
这就是互相走动的好处。
尽管都带着面具，可谁也别嫌弃谁。
他们府今日掌勺的做酸菜鱼，热情邀请他过去品尝。
永旺喜滋滋炫耀的样子，程远麟有一把掐死他的冲动。
就连身边小厮都开始堂而皇之被邀请，他这主人，反倒躲在家里，忍受相思之苦。
书是看不下去的，他也去叶府周围转转，等待叶二也邀请他。
故意换了身洗的发白的靛青色袍子，手里还是装模作样拿了本书。
程远麟出门了。
艾歆和永旺优哉游哉，在廊下泡了壶大红袍品茗。
两人偷偷私下打赌：主子想要和他们一起混顿饭，不知能不能成功。
永旺堵：不行。因为主子没他们拿得下面子，隔壁不一定卖他帐。
艾歆押：行。就因为他是主子，对他迷之自信。
程远麟在叶府周围溜达中，吸引了同村不少小媳妇大姑娘的眼光。
落魄小吏的背景，清隽飘然的气质，再加上不俗耐看的好样貌，走到哪儿，都能吸引目光。
更何况，手里还有书，作为道具加分。
甚至，那些在屋檐下做手编的男人们，也会在百忙之中抬起头，给这位独特的路人，追随上一段复杂的目光。
程远麟习惯被人关注，他一点都不局促。
可为了符合身份，他还是低下头，双手背后。踽踽慢行。
就这一圈，他几乎把周围的环境摸了个大概。
因为都是手艺人，家里都比较殷实，没一个人，有他表现的穷。
他有点怨恨，永旺给弄到家的东西，好像太寒酸过头了？
难怪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带着可怜和···鄙夷。
思及此，想去叶府蹭饭，都没了心情。
悒悒不乐，他打算回家。
叶府的门，瞬间大开。
酒红棉麻短褂，同色长裤，头扎两揪揪的小孩童，蹦蹦跳跳跨过府里的高门槛。
见程远麟在不远处，惊讶过后，狂奔过来。
“穷叔叔，永旺叔在家么？我想找他玩。”
他哑笑，也是，自己家里的摆设，确实够穷的。
这穷叔叔的名头，诚不欺我。
“走吧，跟我走，他还能到哪里去，看我不打断他的细腿。”
“穷叔叔，别打死他，我喜欢永旺叔和我玩。”一板一眼，眼睛宛如锆石，单纯的能看到心底。
程远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反正，爱屋及乌，他还是懂的。
欲伸手牵上，哪知扁豆一蹦一跳，径直往他家狂奔。
跟在后面的叶三挠头，双手叉腰，迟疑片刻，快步追上。
他一点都不喜欢去隔壁，那些下人，武功一点都不比他差，还假装。
把叶府的人当傻子，有意思么？
还不如两家说明话，做明事，或者敞开打一架，都比这互相演戏的强。
呸，阴险小人一群。
小主子还爱的不得了，看哪天撕下伪装，给主子开开眼。
悻悻间，叶三的脚步踏重了些，程远麟在后面直皱眉。
这般沉不住气，怎么能够保护这姐弟俩？
还有那被锁起来，至今都没见人的二小姐。
程远麟走一步，觉得肩上又沉一点。
他的妻，只能他来保护，其他人，他都信不过。
进院门时，程远麟都闻见一股浓浓的香气。
溜达半天的肚子，瞬间便感觉饿了。
永旺很有闲心的，把那鱼破成片，做水煮鱼，打算和艾歆两人躲着喝小酒。
哪知，油刚下锅，小霸王到了。
拌好料汁煮鱼，主子大人灰溜溜回来。
明显没被受到邀请，这口气，势必会发在他或者艾歆身上。
白嫩嫩的鱼片往滚烫的红油下，永旺手指哆嗦，因为主子，一脸阴霾地，靠在厨房门那斜睇他。
“主子，等一会啊，您喜欢的鱼片，马上好。”
“我怎么喜欢？应该是你喜欢吧？”把屋檐下的小案桌瞥了眼，“酒都倒上了，速度够快。”
永旺不敢接腔，只是快速把鱼片下到锅里，虾腰过来，一脸谄媚。
“那小霸王来了，你陪他玩。记住，要认字，要写字，要背三字经。不然，瞎玩一通，勾不住他大姐。”
甩袖离开，永旺欲哭无泪。
艾歆一脸狞笑：这锅鱼，看来只有他一个人享受了。
······
正值午膳时间，酒楼里宾客满座。
叶漫到处转悠，甚至，她还暗中观察，哪几种菜式的点菜率更高。
忽然，酒楼外传来的喧闹，打乱她观察的视线。
“去看看，接待小厮能否处理好。”
红杏出门，叶漫继续观察大厅。
一声棕灰锦缎长袍的许东茂，听见有人在门口闹事，急匆匆出来，见到躲在大厅角落到处观察的叶漫。
上前见礼时，叶漫阻止，并且纤手朝外瞥。
示意让他看看，看外面小厮的应对，是否妥当。
哪知，许东茂目光刚投向门外，红杏进来，一脸燥闷。
“有人在侧巷捡咱们酒楼里泔水桶里的东西吃，被门口的小厮发现，赶他出来，他不走，吵起来后便晕在大门口。”
这事，叶漫不会掺和。
许东茂显然也常遇到这事，对小厮吩咐道，“给他拿两个馒头，随他哪里吃，不再阻拦。”
叶漫颔首，这样处理，也是对的。
起码，酒楼不能落得个苛待人的话柄。
两个馒头，即便再来几个这样的人，也是供应得起。
至于更多，就没必要。
叶漫看完酒楼整个中午的营业高峰期后，打算和红杏、叶九一起去找隔壁找叶八。
哪知，酒坊管事说，老板今日没来。
叶八从不旷工，叶漫好奇问叶九，叶九摇头，显然他并不知道。
叶漫心有疑惑，可也没说什么。
打算去足三里瞧布坊，想到许东茂还在酒楼忙，估计要去布坊，也只能酒楼中午鞋业后。
出来一趟，两家铺子都没瞧，叶漫不免心恹恹，提不起劲来。
回去后，叶二来回禀：叶大一清早就带了几个人出门，做什么没说。
叶漫猜测：叶八肯定在这里头。
果然，叶五、叶八、叶十，还有领队的叶一。
自从在竹村安家，府里还没一次出去这么多人。
这绝对，不是好事，叶大做事一直都很沉稳，不是有大事，他不可能带这么多人出去。
叶漫不免心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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