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回暖，训练日渐难熬。
越到后期，人剩下的越少，项导来盯的越多。
实在是太苦了。
陈冬凌有时候耗腿耗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深深认为自己来拍电影纯属脑子进水。
师傅练他们的体能，练他们的柔韧，练他们的招式，光训练量就已经劝退了四五个人，加上淘汰的四五个人，眼下营里就剩了四男三女。
项导看答雅打，有时打着打着，冒出一句，可以，适合耍双刀。
答雅就会兴奋得一夜难睡。
五月初，进入兵器训练，陈冬凌的进度被拉下更多。
不是她不努力，只是其他人或多或少有童子功在身，却仍在努力。
陈冬凌从小就是好学生，从没当过吊车尾，背着人也不知哭过了几回。
吊威亚在空中翻身也很难熬，这简直跟宇航员的失重训练有一拼，训练时间一久，人失重，脑部充血，皮下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子。
陈冬凌有天吊了两个小时，被放下来后整个人眼花头晕，下楼梯时一脚踩空了，小腿骨折，躺进了医院。
答雅去看她，等到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陈冬凌泪眼婆娑地问，“答雅，你能抱抱我吗？”
答雅给了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陈冬凌刚开始还闷着哭，哭着哭着吐露心声。
“我好累啊。”
“答雅，我真的好累啊。”
“你知道吗？当我听见医生说我小腿骨折，我的下意识反应居然是——太好了。”
“我终于有一个足够正当的理由，能长长久久的休息一会儿，不用每天睁眼闭眼就是训练。”
“项导来看我的时候，让我好好养伤，不管我落下多少，都会等我开机。”
“可是我好累啊，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陈冬凌哭着，“我很早之前就想过放弃，每天起码想一百遍。我感觉我完全不是这块材料，这就像我走过的一条岔路，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
“当记者跑社会新闻的时候，我整个人说不出来的幸福，每天就像打了二十管鸡血。实习记者一天五十块，哪怕没人逼我，我也可以无怨无悔的从早上六点工作到凌晨两点。被保安赶、被狗追、被采访对象放鸽子、大热天停电爬二十九楼……我一点都不觉得苦，我发自内心的骄傲，我在干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
“我知道我爱社会新闻，就算走完这一段，我还是要回到社会新闻去的。”
“可项导对我太好了，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开始就不会来，来了没两天也会走，能坚持这么久，我自己已经很意外。”
“今天一躺到这张病床上，我整个人的气就松了，筋就软了。我没有一点点的力气了。只要一想到那个训练场，我就想哭想叫，想逃想闹。”
“这样的我，根本不可能坚持到开机那天，根本不可能拿出匹配角色的表现。”
答雅抱着陈冬凌，用手轻轻的拍在她的背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和陈冬凌一样难过，于是什么也没说。
等陈冬凌哭够了，她从答雅怀里爬起来，捏了捏答雅的脸，“你要加油，我已经跟项导说清楚了。”
她的声音带上哭腔，“项导一定对我非常失望。答雅，你好好练，我知道你行。”
“你爱这个，就像我爱社会新闻。”
陈冬凌退了。
肉眼可见的，这对项导是个巨大打击。
又开始选人了，每天络绎不绝的女孩子来到训练场，项导又黑着脸送她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不合适，在项导心里，这个角色没有人比陈冬凌更合适。
可是陈冬凌自己退了。
项导劝了陈冬凌很多次，以威逼，以利诱，陈冬凌不为所动，项导长叹，更合适了。
营里剩下的两个女生是江答雅和荣绛燕，气氛开始变得焦灼。
本来陈冬凌在，以为能有角色就是赚到了。
现在女一已经缺了出来，荣绛燕训练的时长最久，江答雅训练的成绩最好。
五月中，项导一辆大巴把营里的人都拉去试妆了。
荣绛燕和江答雅坐在一起，她觉得百尺竿头，只差一步，仿佛百蚁噬心，迫切的想和人说说话，缓解这种躁郁——哪怕这个人是她视为大敌的江答雅。
“别闭着眼装死，你觉得你一定会笑到最后吗？”
答雅懒得理她，接触下来她发现荣绛燕有点毛病，但人不算很坏，有小心思，但又很容易被人看出来——大概是宫斗剧里只能活几集就下线的美丽笨女人。
“你睁眼！和我说说话！”
答雅被她吵得脑袋疼，白了她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挑衅我？你也配？”
荣绛燕一张嘴突突的胡乱扫射，越说越不像样。
答雅对她冷了脸，“你这张嘴，迟早给你招祸。”
一剑封喉，荣绛燕好不容易等来答雅一句话，又被堵得无话可说。
苍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冤家。
答雅能体谅荣绛燕的紧张和焦灼，但她那人色厉内荏，自己不舒服，就见不得别人舒服，让答雅也很难喜欢。
到了地方，男生和女生分开了，荣绛燕紧紧跟着答雅，见到化妆师，又马上扔下她，一口一个“姐姐”哄得亲热。
在荣绛燕的强烈要求下，化妆师给她先试了妆。
答雅没什么意见，可能荣绛燕觉得先入为主，项导第一眼见了她，就会更有偏向。
但怎么可能呢？
要是真有先入为主这种说法，荣绛燕比陈冬凌入营更早，陈冬凌也没试过妆，为什么项导始终坚持陈冬凌合适？
在化妆师手下，荣绛燕的脸被涂黑了一些，做出从耳侧贯通脸上一条锐器划伤的旧疤，头发束成男子式样，换上了一套鸦青短打。
荣绛燕被领着去给项导过目了。
化妆师这才给答雅上妆，这妆显然精细得多了，扫黛簪发，敷粉描唇，刺绣堆叠的宽袍长裙一套，活脱脱仙女图中九天玄女衣袂当风的飘下来。
佳人美极。
荣绛燕回到化妆间，正撞上答雅准备出门，本来唇边隐隐的笑意马上就消失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答雅。
如果目光有实质，答雅应该已经被盯出了一个洞。
荣绛燕可能是气急了，扭头就对化妆师说，“江答雅给了你多少钱？你用得着这么替她卖命？”
答雅在心里叹了口气，跟着人走了，化妆师什么回应也没再细听——总归是荣绛燕讨不到什么好处。
项导的化妆师，行业中的金字塔，新人还是气点好。
答雅的心里一点也不轻松——荣绛燕身上的服化，可能更适合陈冬凌。
适合陈冬凌，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答雅穿这身的效果如此惊艳贴合，让荣绛燕都忍不住出言不逊，怎么会是好事呢？
眼下答雅对面坐着项导，摄影师让她执棋静坐、捧卷垂眸的拍了几张。
“转一转，走两步，笑一笑。”项导依次发号施令。
答雅照做，项导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够了。”
眼见项导就差说出“是你了”这三个字，答雅心中着急，她还想再争一争，又怕惹得项导不快，连到手的这个角色也鸡飞蛋打。
其实答雅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患得患失。
虽然一直还在挑人，但项元凯显然没法凭空变出几个受得了这种魔鬼训练的潜力新人，不然荣绛燕在训练过程中频频作妖，怎么还没被扫地出门？
再说一千句一万句荣绛燕的不是，光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一条，她也是光明正大的走到今天。
但答雅不敢赌，她没有退路。
怎么办？
答雅仍在踟蹰，项导已经冲她挥了挥手，意思是可以了。
答雅定在原地，还不肯走，又不敢说话。
项元凯皱起眉。
这时有喧哗声传来，荣绛燕已经脱了刚才的戏服，穿着自己的便衣硬闯进来，大喇喇的嚷嚷，“导演，我想试试这个角色。”
荣绛燕可能觉得江答雅这个才是主角！
项元凯没什么表情，直接拒绝了荣绛燕，“我看她很合适。”
荣绛燕不服，“我还没试过，导演比一比才知道谁更合适。”
“你没她漂亮。”项元凯陈述事实。
荣绛燕脸都气歪了，又不敢顶嘴，只好曲线救国，“这个角色难道只需要人漂亮吗？我就想试试，不试一试我不会甘心的，导演，求你了，你让我试试吧。”
答雅看着歪缠着导演的荣绛燕，她的厚脸皮好像也有一种生机勃勃的魅力，显出几分愚蠢又执着的可爱，让她心里始终绷紧的线松动了一些。
是啊，不试一试，不会甘心的。
答雅下定决心，开口求导演。
她说，“导演，我也想试试那个角色。”
不是荣绛燕想试她的角色，她勉为其难的同意。
是她江答雅也想试荣绛燕试的角色，她在为自己争。
项元凯看着两人。
平心而论，两个都是美的，两个也都练的不错。
没有了陈冬临，项元凯对二人谁当女主角都觉得不满意，总有一种将就的委屈。
江答雅很美。
她一穿上女二卞秋安的衣服，项元凯就觉得名满汴京的花魁当艳如此。
至于女主角华彤？
那是入匣的宝剑，藏锋的弯刀，韧在骨头里的。
她太美了，她演不了。
“导演，我们想试一试。”两人都很坚持。
那就试试吧，项元凯觉得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