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机扣下，子弹从枪管里迅速射出，后座力震着腕骨，隐隐发疼。
姜楷枫目光落在靶道目标上，冷棕色瞳仁如同夜里翻涌的海，深不见底，压抑着什么强烈的情绪。
刚刚在休息室，他问过那句话之后，陈音佳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她声音有不大，但足够姜楷枫听清楚。
“虽然我本来不是想告白的，但好像差不多。”
姜楷枫沉默一秒，然后听见自己笑了下，又问她。
“那谁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把陈音佳问愣了，大概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在这儿。
“世溪说的啊，你们班不是出去玩了吗，真心话大冒险。”说完，她顿了顿，疑惑道，“你没有吗？”
脑子里疯狂回溯当时的记忆，想起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之后，姜楷枫近乎气得发笑。
他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就是觉得。
太他妈操蛋了。
手指用力扣着枪，淡青色血管在后背上清晰可见，枪声在耳边炸开，子弹射中10环边缘。
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有什么情绪想要挣扎着破笼而出。
姜楷枫握枪瞄准，下一发子弹又从他手里射出。
她怎么不早说啊？
他怎么当时不问？
这是什么狗血小说照进现实？
小说里有以后，但他们不一定会有。
他想起陈音佳那双干净到映出倒影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她是真的放下了才会说得这么坦荡。
子弹穿过靶纸，这一枪射中2环，下一枪紧跟而上。
十发射完，郑叔从他后面上来，止住他要再次上子弹的动作，皱着眉夺过枪。
“干嘛呢，看看你手抖成什么鬼样了，再打你都撑不住后座力，当心拿不住一枪崩了人。”
郑叔收了枪，竖起眉教训他。
姜楷枫被收了枪，摘掉耳罩和护目镜放台面上，手抖得差点拿不住。
腕骨因超负荷的运动叫嚣着疼痛，他将手伸进口袋里，对郑叔笑了声。
“行，不玩了。”
射击房里枪声依旧，是蓝发少年的那几个人，而跟姜楷枫一起来的基本都玩累了，在外面歇着。
郑叔皱了下眉，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刚刚射击状态明显不对，郑叔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有点。”姜楷枫没否认，但也没打算多说，“没什么事，今天麻烦郑叔了。”
他不想说，郑叔便算了，摆摆手让他赶紧走。
“行了，回去用热毛巾多敷一下，不然笔都拿不住。”
姜楷枫应下，从射击房出来。
众人都在休息室里闲聊，姜楷枫进去还被大家调侃了一下，说他手枪玩得比步枪还溜。
大家坐着没聊多久，便要回去赶晚宴了。
来的时候是两辆车，因为不少人中午喝了酒，是陈音佳和另一个姑娘开车。
怎么来的自然也怎么回去。
陈音佳把车开出来，停在俱乐部门口，拿出手机找导航。
很快，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姜楷枫坐进来。
她抬头看了眼，见是他，重新低头：“他们呢？”
“在拍照。”姜楷枫靠着车窗，看了眼俱乐部的招牌，“你下次要来，跟郑叔说办张卡就行，他见过你就会记得的。”
她抓错重点：“见过就记得？”
“嗯，职业病。”
车内安静片刻，姜楷枫突然叫了她一声。
“陈音佳。”
“嗯？”陈音佳手指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本来，她跟姜楷枫坦白时也没多想。
她只是觉得，反正现在已经不喜欢了，而姜楷枫又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性格，所以，正常来说，这件事不会对他们现在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
陈音佳本来是当成一件有趣的事来分享的。
但没想到姜楷枫会有那种反应。
尽管在那之后，姜楷枫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区别，但他也不提那件事。
他当时的反应就已经说明，这件事并不是如同陈音佳想的那样，对他们关系没有任何影响。
如果姜楷枫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不能跟她像原来那样相处的话，那么陈音佳也不可能当没发生过。
他可能只是一时太惊讶，但即使只是这样，也让陈音佳懊恼，她到底为什么要说出口啊。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她说出来干什么啊。
搞得现在这么尴尬。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太自在。
问出口，姜楷枫又觉得不合适，清了下嗓子。
“我是想问，为什么。”
“……啊。”
陈音佳一时也有些不自然，努力措辞。
“为什么……你性格挺好的，长得也好看，然后还会夸我画的故事……”
说着，见姜楷枫神情古怪，她停下来，有点狐疑。
“干嘛这副表情？”
姜楷枫很复杂：“你说得好像我现在不好看，性格不好，不会夸你了一样。”
陈音佳一哽。
她也觉得那些形容很空泛，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放弃。
“这得问以前的我啊，我哪知道当时怎么想的。”
“哦。”姜楷枫应了声，听着竟然有点失望。
陈音佳：“……”
陈音佳：“姜哥，你是不是还想听我喜欢了你多久，然后怎么喜欢你的？”
“行吗？”
姜楷枫手还在口袋里，懒散地靠着座椅，偏头看向她，是真想知道。
陈音佳无语凝噎。
“想得美。”
姜楷枫笑叹一声：“行吧。”
他转头看向窗外，像是不经意地继续问。
“你大学不是还谈了个男朋友吗？”
陈音佳一愣：“你怎么知道？”
“李砚跟你一个学校，说你谈个恋爱搞得沸沸扬扬，全校都知道了。”
说这话时，姜楷枫声音是带着点笑的，像是调侃好友的语气。
陈音佳想起来，李砚就是当初在天台上，姜楷枫帮的那个重点班学霸。
想起大学里那段恋情，陈音佳难得有些语塞。
那位前男友从军训开始追求她，第一天就高调得上了学校表白墙，全校都知道美院一对新生自产自销，就连分手也是众人皆知。
后座车门被打开，两个同学嬉笑着上车，打破了原本的气氛。
陈音佳本想问他为什么说起这个，见状也不好再问，调出导航开车。
回去的路上放着歌，陈音佳的歌单乱，中英日混杂，但经典歌也多，后座一个同学听到熟悉的就跟着唱。
姜楷枫靠在座椅里，手指在口袋里不受控地发抖，他偶尔笑着接几句后面那两人的话，拖着调子比以往还懒怠。
回到酒店时刚好六点半。
这场afterparty在酒店花园，是专门承办户外宴会的场地，不在主楼那边，姜楷枫在副驾驶上给她做人工导航。
傍晚天色暗下来，远远看过去，花园里星星点点的灯格外漂亮。
停好车，几人一同进场。
跟中午不同，晚上来的都是跟这对新人关系不错的年轻人，白天没到的孙逸飞也来了，一共六张长桌。
一共六张长桌，桌上每人面前摆的都是西餐小菜，还有甜品饮料。
穿着香槟色晚礼服的楚世溪跟新郎跳完了开场舞，气氛彻底被炒热，大家按照一桌一组的分组来玩游戏。
“游戏道具是桌上这堆积木，每组每次派一个人上来，从积木里抽出一条，上面写着真心话或大冒险，抽到的人要照做。如果谁让积木塌了，那这个人在的组都要接受惩罚。”
主持人是他们的高中学妹，很擅长主持活动，几句就将规则介绍清楚。
陈音佳他们这桌是高中同学，这群人会玩得很。
主持人话刚落音，就有男生喊：“姜哥，上！”
姜楷枫现在简直听不得真心话大冒险，一点也不想上，懒笑着叫他们换人。
大家提议顺位来，陈音佳跟姜楷枫正好坐对面，都是在前面的位置，姜楷枫不去，于是就落到了陈音佳头上。
陈音佳笑着走上去，跟主持学妹打了个招呼。
她是第二个抽的，没什么压力，用木锤从里面抽出一条，递给学妹。
“第一次动心是什么时候？”学妹念出问题。
陈音佳道：“高一。”
话筒里带着清浅笑意的女声传遍全场。
台下，姜楷枫手一抖，差点没拿住酒杯。
这个回答太笼统，也没有可看性，学妹道：“具体一点呢？”
这实在是有点难度，陈音佳无奈：“我也不记得了。”
学妹：“好吧，那能问问喜欢了多久吗？”
陈音佳顿了顿，倒也回答了：“三年。”
姜楷枫闭了下眼。
靠。
他感觉今天陈音佳说每句话都在扎他心。
这场游戏轮了十来个人，最后积木在一个男生手里塌了，一桌人被罚对新人说不下20个字的祝福。
最后结束已经是十点多。
姜楷枫喝了酒，在自家酒店里找了个代驾送他回去的。
到家时，姜父姜母还在客厅看电视。
姜楷枫以前跟爸妈关系不算好，特别是高中。但本科在美国时没赶上外婆离世，后来回国姜妈妈想让他回来住，姜楷枫也就答应了。，
“回来啦，世溪那边都还顺利吧？”姜妈妈问。
“放心，没什么问题。”
姜楷枫应了声，进厨房倒了杯水喝。
沙发上，姜父说了句：“我看今天策划做的不错，安排很到位。”
“负责人是上个月升任经理的周奕，我也觉得不错。”姜楷枫道。
姜父：“那以后你结婚就按这个标准办？”
姜楷枫放杯子的动作一顿，失笑：“在这等着我呢。”
他将杯子放回架子上，头也不回地上楼。
“不相亲不结婚，别给我操心了。想想你们圣诞该去哪儿玩吧。”
上了楼，林野的房门没关，少年跟人正在奋力击杀敌人。
余光看见姜楷枫路过，他还抽空抬头叫了声。
“哥。”
姜楷枫嗯了声，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灯没开，他背靠着房门，在一片漆黑里叹了口气。
刚刚散场的时候，姜楷枫其实忍不住叫住了陈音佳。
长大后，大家处理感情总是很直接。
姜楷枫本来也打算直说的。
但陈音佳笑着看过来，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姜楷枫看着她唇边的梨涡，还有那双眼睛，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难道要说他也喜欢过她，但六年没见，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感觉，但可以肯定的是旧情难忘？
还是说，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喜欢她，但想试试，要是不行就分手再做朋友？
神经病。
他很清楚，陈音佳之所以能这么大方地说出来，是因为她不在乎了，也是因为她把他当成可以说这种话的朋友了。
姜楷枫最后不知道说什么，等半天说了句“对不起”。
“……”姜楷枫仰头靠在门板上，闭了闭眼。
行，那就从朋友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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